​广东雷州校园惨案

作者:陈超

摄影/林石湛​广东雷州校园惨案0( 陈文真的父母面对儿子的遗物终日以泪洗面 )

惨案经过

今年,广东雷州的天气比往年冷了许多。2月25日17点多,雷州二中的校园渐渐喧闹,身着校服的同学三三两两出来吃晚饭。此时,60公里外的英利镇,一个快要被这所学校遗忘的男生正向学校赶来。

这一天,陈文真父母的回忆也一切正常。陈文真一早7点钟被父亲叫起来做早饭,父母每天早起到雷州贩运蔬菜,运回英利镇的集市上买,一般要晚上18点左右才回来,洗衣做饭的家务大多落在这个长子身上。不过,这天陈文真向父亲提出要200块钱出去打工,陈朗答应晚上回来给他。邻居反映,一整天陈文真都在家里,下午时他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询问一个朋友有没有放学回来,想让那朋友用摩托车送他到镇上的车站,可是那个朋友要到17点才下课。邻居仅看他“脸色不太好”。

16点30分,他的妹妹放学回来,见哥哥正在看电视。不一会儿,陈文真穿上外套,背起一个双肩包告诉妹妹,他要去雷州找一个同学,一起出去打工。临行前,他穿着棕色的夹克和牛仔裤,当时没人知道他的背包里装着雷州二中的校服,与校服在一起的,还有一把30厘米长的刀。

那个邻居用车载着他去车站,据说他半路就下车了。从英利搭车到雷州市很方便,大路上不时有路过的长途大巴,一个多小时就可到达市区。

​广东雷州校园惨案1( 事发后,雷州二中的门口拉起了警戒线 )

19点30分,天色黑下来,雷州二中晚自习时间到了。陈文真匆匆进了校园,学校保安以为是一名迟到的学生,没在意。他冲进了高二教学楼。

雷州二中高二年级有19个班,整整占据了一座教学楼。高二(1)到(3)班在最高的6层楼上,他先冲上5楼,直闯进(4)班,径直走向一个名叫吴虎飞的同学,举刀便刺,周围同学一下子散开。据说一名与他相识的同学去扶着他的肩,想让他平静下来,一只手想夺他的刀,不料他立刻举起刀,几个人不得不后退。陈文真高一时的班主任谢锡联老师恰好在隔壁(5)班,刚出来看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情,恰好遇到从(4)班出来的陈文真,陈文真举刀就朝他的肚子刺去。他又趁乱跑上6楼,楼梯旁就是(3)班,他离校前在这个班就读,进去后走了一圈出去了。前排同学注意到他手中带血的刀,马上就关上了门,不料他一脚踢开,冲进来直接走向李怡,又刺中了李怡。

整个楼都发生了慌乱,小王(化名)所在的(10)班在3楼,听到楼上喊声他跑出来,见吴虎飞浑身是血,被几个同学抬下来。“高一时,我和吴虎飞、陈文真在一个班,直到高二分科才分开。看到吴虎飞这样,我帮着往下抬,就听见楼上有人喊陈文真杀人了。”他又朝自己班里跑,与满身是血的陈文真打了一个照面。当时小王不知道,陈文真连伤几人后,又跑进曾经就读的高二(11)班,对着坐在后排的姓林同学刺过去,这同学反应快,左手本能地一挡,刀刺进了手臂。

正当小王和几个同学七手八脚把受伤的同学往外抬时,他听到6楼的喊声,“一回头,就看到陈文真已经跨出了6楼栏杆,往自己肚子上捅了两刀,大叫一声跳了下来”。

从求学到退学

出生在雷州市英利镇的陈文真在父母眼中是个老实孩子,他出生后不久,父母就把家从西湾东村搬到了镇上。陈文真从小就做饭、洗衣、喂猪,承担了一家人的生活。“他是三个孩子里最听话的一个。”他的母亲黄文静说。邻居都纷纷说起,陈文真的脾气很好,虽然不太爱说话,但跟人说话时总露着“憨厚的笑”。父亲陈朗对陈文真的期望比较高,初中上了两年之后,出于教学质量考虑,陈朗和儿子商量,把陈文真转到农垦东方红中学就读。转学后的陈文真学习成绩一直保持中等,在这里他交到了不少朋友。

中考后,陈文真和他的好友方振杰考了500多分,无法升到雷州市的高中,方振杰留在了镇上高中,陈文真则非常矛盾。陈朗问儿子:“你想上高中还是技术学校?不行上完技术学校去找工作吧。”陈文真很想上高中,他选择了复读。一年后,方振杰陪着他去查中考的成绩,比上一年有所提高,580多分,但是距离雷州一中、实验中学这样的重点学校还有不小的差距,甚至连二中的分数线也还差一点。方振杰记得陈文真看了成绩后,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中考尴尬的成绩让陈文真再次陷入矛盾:要么上一所普通高中,要么花择校费上雷州二中。在华南理工大学读书的王宇(化名)是全镇为数不多的大学生之一,陈文真在很多时候更愿意向这个大哥哥倾诉,王宇知道他初中时候承担了大量的家务,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成绩,所以劝他还是在雷州市选一所好点的高中,争取高考能有好成绩。恰逢当年猪肉价格不高,陈朗把家中养的十几头猪全部卖出去,作为儿子的学费。陈家拿出了3000元,帮助复读一年的陈文真进了雷州二中的校园。

雷州二中的一位老师说,很多农村来的孩子进城里的重点中学后,会因为学习方法、环境等方面的不适应导致成绩下滑,这句话在陈文真身上应验了。陈朗也说,高一下学期之后,陈文真的成绩就开始不好,记者见到陈文真的书桌上还有他高一时的一份数学测验卷,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红叉,这次测验他只得到33分。谈起他,高一的同学只知道他不怎么说话,爱下象棋,木讷的性格和表情不时逗得一些女生发笑,除此外没有人能在学习和生活上给他帮助,吴虎飞倒是和这个内向的同学关系逐渐好了起来。

高二时候文理分班,成绩一直不理想的陈文真报名去了体育班,可是不久他就要求换班。一位老师说,开学两三周,陈文真就要求从主修体育的(11)班转入主修政治的(3)班,而据一名(4)班同学说,陈文真曾有一次将自己的课本等学习用品搬到了(4)班,当天被(4)班的班主任发现后,让他先去学校申请,将他赶了出去。这次换班的细节已经无法知晓,据说陈文真甚至说,在调班过程中,所有班级都不欢迎他。

高二一开始,陈文真就和吴虎飞搬到一起,在学校东边的小巷里租了一间8平方米的小屋,每人每月付50元房租。最初的一段时间,两人关系特别好,房东刘老伯说,两人一起上学、吃饭,还经常下象棋。陈文真气管不太好,刘老伯还时常给他煎药。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他与吴虎飞的关系降到冰点,两人甚至彼此不再说话。

这时,陈文真正式转入高二(3)班,班主任陈老师说对他并没有什么特殊印象,“看到这个孩子的第一印象是觉得他想得比较多,有不少白头发”。不善言辞的陈文真也没什么机会和老师交流,老师和他说话,他也尽量用点头等方式来回答。

远在英利镇的陈朗并不了解儿子的生活,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多给儿子生活费,他说每个月都给600块左右,大大高出了二中学生的平均水平。可当时他并不知道,每到月末,儿子一天的伙食费只剩5毛钱。陈老师反映,陈文真经常不上晚自习跑出去上网。有一次开家长会,成绩不好的陈文真找过一个自称是陈文真哥哥的人给老师打电话,陈老师对此也没深究。

有一天,陈朗突然接到儿子的短信,“爸爸妈妈,我很爱你们,很想念你们”,这让陈朗有点莫名其妙。不久陈文真说生活费不够了,陈朗又到学校旁的出租屋给儿子送生活费,问起这条短信,陈文真说没什么,就是觉得花父母这么多钱感到不好意思。陈朗问他生活费怎么花这么快,他说和班里的同学吃夜宵用了。

这时期,王宇曾给陈文真打过电话。陈文真说起同住的吴虎飞要他洗衣服,还花他的钱,每个月末他只能靠从小卖部赊几包饼干度日,王宇很生气,“你家里这么困难,充什么大款啊”。电话那头则是长久的沉默。不久后的一个晚上,陈文真满脸是伤回到屋里,房东刘老伯问他怎么了,他说晚上回来时被5个人打伤了。

听到儿子被打,陈朗连忙赶到学校,陈文真怀疑是吴虎飞找人打他,但没有证据。挨打后的陈文真跟刘老伯说,“不愿意再读书了”。就这样,他说要回家养伤,请假回了家。一周后,陈老师给陈朗打电话,询问陈文真是否回来上学,陈朗表示尊重儿子的意见。晚上陈文真给陈老师打电话,说他的头还很疼,成绩也跟不上,考不上大学,就不去上学了,准备过一阵出去打工。他甚至不愿意回校办理退学手续,“您给找个理由办了吧”。不久,他跟着舅舅到广州开始了自己的打工生涯。陈朗夫妇对儿子出去打工的说法是,“当时就想让他出去散散心,并没有让他退学”。

也许是孤独中的选择

“看着你状况的变化,我打心里为你痛心。”“我们没有一技之长,更没有全面解决问题的能力,我们没有了素质提升的机会,更没有了知识水平的弥补,我们要想走向胜利,付出的代价也更惨重。”“你的道路选择,我极力反对,要是学会放弃,那就等于学会失败。”从陈文真的遗物中,记者找到一张没有署名的信纸,信中极力劝说陈文真能继续学习。信的最后写到,“希望下次来我这里时,不是面对人生的困惑,而是学习上的各种问题”。

显然,陈文真曾在选择上遇到了困惑,但是内向的他并没跟父母说起。春节前,他从广州回到了家,一个多月中,他在舅舅的装修队里干活。打工回来的陈文真不仅没有开心,反而更沉默寡言。王宇说他在今年春节时和陈文真有过一次详谈,陈文真谈起自己的打工生活,每天干大量体力活,“他觉得打工虽然辛苦,但是好过在学校受到的精神压力”。王宇说,与他一起干活的民工们工作之余无非赌博或者去发廊,陈文真在这样的生活里倍感孤独。“我知道他想上学。”黄文静说。可他从来没跟父母提起过上学的念头,却说自己准备独自出去打工,陈朗不允许儿子独自离家,陈文真就整日待在家里,做饭洗衣之外,就坐在电视机前。

春节后,忙碌的生活继续。大年初二陈文真的父母就继续出门卖菜,不久,上初中的妹妹也开学了,王宇返回了广州,要好的同学也纷纷开学,只剩在湛江上技校的二弟留在家里,兄弟俩睡在一张床上,房间很简陋,除了一张床之外,只有一大一小两张书桌。到2月24日,弟弟也回湛江读书了,第二天只剩下他自己。到下午,他背起书包出门了。谁也无法再解读他的心理变化。■ 升学考试雷州惨案陈文广东校园王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