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搭之达人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林鹤)

​混搭之达人0( 从鸟瞰照片上可以看出墨尔本博物馆与皇家展览馆(左下角)的对位关系,远角处的七彩魔方是大箱子儿童馆 )

据说,国内建筑设计的蛋糕忽然遭遇到一群外来掠食者,是因为中国经济发展的热浪冲得建筑业浮上峰巅,而西人自己地界里却早已没有多少值得争夺的大活计了。这话大体说来倒是不错,然而万事都有例外,比如设计个总面积8万平方米的博物馆,这般美差可不一定非得东进才能觅得到哦,而且也是近事。

在澳大利亚,通常建筑人未必会注目的地方,因为它在“先进”的“西方”是“乡下”。

既然先派定人家是“乡下”,便不见得会期待偌大一个建筑项目能带来多少惊喜,迭出奇招的机会终归是以小建筑在不引人注目时忽然福至心灵的居多,大家伙天生要给设计者带来沉重的压力,做成方案想不笨拙都难。更何况,这一回要盖的博物馆列名南半球最大,再碰到个文物保护地段,最容易给文化保守立场拖累住。墨尔本市地处澳大利亚工业化程度最深的维多利亚州,号称是该国最具欧洲风范的城市,天气比不得悉尼的温暖和煦,笃实的城市气度里难免有时夹杂了沉闷,慎言创新的主张颇有市场。19世纪80年代建成的皇家展览馆大展厅坐落在英式园林风格的卡尔顿花园里,长成最无趣的新古典主义样子,事隔百年之后,它成了墨尔本市CBD北沿的地标性建筑,而且配着卡尔顿花园一起申请了世界文化遗产项目。维多利亚州想在这儿拓地1.6万平方米,利用皇家展览馆自备的大停车场再建博物馆,以超大体量去影响它的城市环境,自然少不得谨慎再三,办过两轮竞赛才选定了DCM来做设计。过了两年,1996年7月,博物馆破土动工,花掉了大约折合18亿元人民币以后,于2000年秋开幕面世。

不知是不是巧合,抑或墨尔本博物馆的设计为DCM原已煊赫的建筑成就锦上添了花,就在它开工的1996年,DCM获得了澳大利亚皇家建筑师学会金奖。代表这三个缩写字母的3位建筑师分别是丹顿(John Denton)、科克(Bill Corker)和马歇尔(Barrie Marshall),皆为墨尔本大学建筑系的同窗,毕业后不久从1972年起就开始合作。他们近年里也曾试过来中国分一杯羹,在北京建成的作品包括1992年的澳大利亚驻中国大使馆和2002年的“阳光100”居住小区,其实真比他们在自己国家里设计的房子本分,显见得并没拿着中国银子在中国地面上乱做实验。

这话可不是胡说的,因为墨尔本博物馆的设计在1994年DCM赢了竞标的时候,就曾惹得言啄纷纷。声音最响的非议自然是怪它没能尊重历史文脉——此类义正词严听着好耳熟吧。然而首当其冲的是,博物馆本身的功能也就跟它的历史传统不一样了呢。

​混搭之达人1( 2.站在博物馆的东南角上看飞檐导向主入口,右尽端褐色局部是原住民文化中心 )

旧绅士旧贵族有了余裕时,四海漫游搜奇寻古,带回来的稀罕物放进哪座旧城堡里供同好共赏,这等悠闲做派待得淑女们全体换了裤装之后即走了样儿。无论是古董还是艺术品,诱人前去朝拜的魔力虽还在,可当代生活的百般热闹毕竟是抢走了不少眼球。门前冷落车马稀的日子逼着博物馆放低身段,拿高雅去抵换了杂耍,引逗着普通百姓也肯认它做个休闲娱乐之地。所谓临时展览常沾染了这般用意,而观众互动和大众教育的新内容则更是志在人多势众就好。为造成规模效应,墨尔本博物馆建了许多个分馆,要容纳20余个展区,动植物馆、国家地理馆、人类生命起源馆、澳大利亚历史与文化馆、原住民文化中心、大箱子儿童馆、科技馆乃至于球幕电影院(IMAX),都在同一面大旗下瞄准了不同的目标观众。

如此繁杂的题海战术,固然是难为了建筑师,然而翻转来看,倒给DCM提供了一个别出心裁的好支点。乍一看他们的设计图纸和模型似乎给19世纪的皇家展览馆留足了面子,也学人家做了个大致对称的十字形总平面,而且还把自己的中心对称轴线对正了皇家展览馆的穹顶。除了这一层最直白的图形关联,DCM还给新博物馆设计了一套规整的方形钢柱网,号称是为了呼应墨尔本市在20世纪初由英国地质学者豪铎做的网格状城市规划布局。虽然这方案在平面上看着像是很谦虚地尊重了地段的文脉,可一旦矗起来却立刻露出马脚,彰显出他们所谓的“回应传统”亦不过虚与委蛇而已,要不然怎么便惹恼了正宗的崇古派人士招来了訾骂呢?

​混搭之达人2( 1.在卡尔顿花园的树尖上露出了生命馆的飞顶 )

新博物馆东西两边分别临着尼科尔森大街和罗斯当大街,南边紧挨皇家展览馆,北面团团围在卡尔顿花园的森林里。DCM把两条大街之间的整个街区宽度完全占满,与皇家展览馆合围成一个巨大的城市步行广场。自东西两大街与这片广场的交接口开始,穿插在韵律齐整的纤细钢柱网间,沿整个博物馆的南边缘伸展开了一对斜斜向天的金属飞檐。这两叶超长的穿孔铝合金薄板向博物馆的中轴线处渐行渐矮,因势利导地把行人引过来,引向博物馆正门。以建筑设计的常例而言,他们用到这一招绝对算是俗手,可是多亏用上超巨的尺度,竟然大出了脱俗的境界,让人眼前一亮。浮嵌过飞檐板之后且自隐身在其影子里的真正建筑实体这便壮了胆子,敢把四层楼整整一长条的博物馆主楼和盘托出,板板正正地推成了一道迎面大墙。其实它能有底气取此姿势还不仅倚仗着飞檐的俏皮在前,也是因为南墙一体全用玻璃,衬在皇家展览馆的正脸对面,映照出奶油堆花式样的老房子,骗得行人的目光只去查究里面的镜像,步移景异地忘记了主楼茁茁实实的整面外墙原本会有的单调。

如果有谁以为这般对称齐楚的宏大立面是DCM冲着古建耍出的顶级花招,那可是轻忽了他们,还无需转到其他三个立面前去,单是走到东西大街的街角上,藏在钢柱网格里的妖形怪状就已经把尾巴翘了出来。球幕电影院、3?8岁儿童博物馆、原住民文化中心、博物馆商店/咖啡厅这四大金刚分别把住博物馆的四个角,其朝向、造型、质地、颜色和尺度花样百出,撑得钢柱网格都快拢不住它们了。故而,从行人于路迤逦而过的感受来看,这整座博物馆周边绝不规整,并不是大而化一的“一座”建筑,而是在凌空透出屋顶的钢柱网格统领下的一整片变幻多端的街区,其中的建筑有如花色积木,熟客稍瞥一眼不同的积木块,就可以依外形辨认出不同功能的分馆。要说在高细的格架间把建筑整体打碎乱丢的做法,多年前倒有一例解构主义名作,是埃森曼为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设计的视觉艺术中心,想当年在建筑界里是尽人皆知的明星宝贝。而今DCM虽是澳大利亚的头牌设计组合,终究难比埃森曼的学术地位,不过,历经一代人时间,建筑先锋的实验性设想被捏弄得纯熟老到,与过往的方案已然不可同日而语。至于主楼及各处展馆里不同空间角落的塑形奇特参差交错,就更是小菜一碟玩得滴溜溜转的余事了。

​混搭之达人3( 3.正立面上的玻璃墙面映照着皇家展览馆 )

除了打破博物馆的四角以外,中心对称轴也没能脱逃被戏弄的手法。进得正门穿过门厅和东西横向的走廊以后直对着北面继续走,即为内核里两大主要展厅夹持着的“生命馆”。这段半室外空间里沿着迷宫般的步道展出了本地雨林里土产的8000余种花草树木和野生的禽鸟昆虫类,袋鼠、袋熊之类也会亮相,更掺进了一丛木柱雕塑群。它的“墙壁”是透空铁网,头顶上以另一叶飞檐向北高高挑出,最高处达40米,与皇家展览馆的穹顶平齐,是当代新作向着百年旧屋远远地又打了个招呼。然而这也是招骂的又一处细节,大概是嫌它打招呼的腔调太轻佻?

别忘了,墨尔本博物馆是澳大利亚的建筑(废话),它一反传统肆意混搭的做法,不仅是当今时代新新时髦的风气所至,还因为澳大利亚独特的历史根基。且不说高深道理,单看它的颜色偏好,就透着稚气未褪的原住民味道,不单欧陆,就连新大陆的建筑也难得见到这般艳丽,而在DCM的作品里,亮丽彩色和斜向线条的组合却是常态,不信你刚上墨尔本的机场高速路时仔细找找他们设计的墨尔本城市入口便是啦。■

​混搭之达人4( 大箱子儿童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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