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一棵树,在阿姆斯特丹

作者:苗炜

​好大一棵树,在阿姆斯特丹0

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常去北京地坛公园,坐在一棵树下靠着树干看书。那里不少老树都贴上标牌,告诉你这是什么树,树龄多少。当时看三毛,在《梦里花落知多少》中有首歌:“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林梢鸟儿在叫,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后来看《杀死一只知更鸟》,哈伯·李的哥哥在树上搭建了一个树屋,宣称自己要住在树上,这对小兄妹能有一棵大树做伴,真让人羡慕。

曾经有一次,我对着一棵枫树拍照,那棵枫树在阳光的照耀下呈现出金黄的色泽,那颜色似乎在不停变化,一会儿偏向黄色,一会儿又像红色燃烧起来,轻风吹拂,那棵树摇曳生姿,但我拍下来的照片都无法捕捉到她的生命。我钻到树底下,希望能拍下这棵树的枝蔓,拍下光线照射下近乎透明的树叶,到最后又一次对自己拍照片的能力感到绝望。然后为自己开脱,只有画笔和油彩才能画下这棵树。

阿加莎·克里斯蒂在她的自传中描述过她家的庭院,“童年的世界是那样的美好、安宁和激动人心,最使我着迷的要算庭院了。我熟悉院中一草一木。每棵树都富有特殊的意义”。阿加莎的院子有三部分,先是菜园子,有木莓和青苹果;然后是草坪,上面有圣栎、雪松、惠灵顿树和冷杉;然后是白杨树林。和她相比,当年我家的院子也不错,有指甲花、向日葵、葡萄架,有一年响应政府号召还种了蓖麻。我姥姥家的院子里有一棵杏树和一棵枣树,原来还能吃到枣,后来那枣树慢慢枯死。

今年夏天的一场暴雨过后,我接到一个电话,某位朋友带着哭腔哀叹,她窗前的一棵大树被风吹断了,她刚花了不菲的租金租到这间能看到树木的公寓。我们与自然是那样隔膜,以至于能从窗户看到一棵树就能感到幸福,不料这幸福只持续了两个月。

感恩节这一天,欧锦赛预选赛全部结束,英格兰队又被淘汰了,我在网络上看各家报纸怎么骂麦克拉伦,意外发现一棵栗子树的故事。栗子树我认识,大学校园里就有不少,秋天落下满地的毛茸茸的栗子,剥开表皮才看到栗子种子,放到锅里翻炒才能变成糖炒栗子。新闻里的那棵栗子树,生长在荷兰阿姆斯特丹,叫“安妮的栗树”。就是写《安妮日记》的那个安妮·弗兰克。在患伤寒病死于纳粹集中营之前,她有两年的时间躲在阿姆斯特丹的公寓里。这个小姑娘记日记,她说,战争不是政治家和资本家的事,许多人都在战争中表现出恶的一面,但战后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她希望到时候她能成为一个作家。她说“我知道我能写”,她相信自己能凭借文字长留人间,“我希望我死后,依然能够活着”。从她的藏身处,能看见一棵栗子树,现在这棵树22米高,150岁。按照统计,这棵树今年只有28%的枝干还处在活的状态,去年是36%,一般来说,一棵树只有不足33%活着,就该被当成死树处理,本来它已经要被砍伐,但荷兰法院这天下令停止砍伐。

人们在讨论该怎么拯救这棵树,有一位邻居,捡了一个栗子在eBay上拍卖,他说,有了这颗种子,人们可以在任何地方种下一棵“安妮的栗子树”,安妮小屋的管理者说,谁要是花钱买这个栗子当树种谁就够蠢的,可拍卖价格不断上升。

《安妮日记》有很多版本,在某一个版本中,日记截至于1944年5月11日,安妮说她要整理电影明星照片,必须读完《十字路口的巴勒斯坦》和《伽利略》的第二部分,还要读《圣经》,“还有许许多多问题需要探索和研究,凯蒂,你看我的脑袋都快炸了!”这样结束也许是某个编辑的特意处理,但她在1944年8月被关入集中营前还有3个月可以写作。

阿加莎·克里斯蒂1950年开始动笔写自传,拉拉杂杂写了15年,到她75岁的时候才完成。她回忆自己少女时代的阅读,说《圣经·旧约》是她最喜欢的读物,她说“就连当时的儿童小说也充斥着病残和早亡的故事情节”。她提到一本书,“写的是一位德国小姑娘,她是个残废,整日躺在床上,凝视着窗外”。

安妮小屋的管理者在自己的官方网站上说,这棵大树如果倒塌将威胁安妮纪念馆的安全,这棵树的主人是阿姆斯特丹市民委员会,即便这棵树被砍伐,纪念馆也无权把这棵树的残片当成纪念品,他们照料这棵树12年了,即便用钢索加固,这棵枯树也不再是当年安妮从阁楼中看到的那样子,他们已经嫁接了一棵小树,现在2米高,估计8到9年之后能长到10米高,“那时候就会成为安妮在日记里描述的一棵大树”。

1944年2月的每个清晨,安妮都到阁楼上呼吸新鲜空气,看着栗子树上光秃秃的树枝上积攒的露水,闪着银光,在蓝天和阳光下感到兴奋。4月,栗子树开始长叶子,“你能看见那细小的生长”。1944年5月13日,安妮在日记里说,“我们的栗子树枝繁叶茂,比去年更漂亮”。■ 好大阿姆斯特丹一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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