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乐来自被隐瞒的真相

备受推崇的系列漫画“花生”的作者，查尔斯·舒尔茨并没有读者想象中那么快乐，尽管他的作品风趣幽默，家庭幸福（他有两任妻子），子女成群（他有5个子女），衣食无忧（作品的受欢迎程度保证了他无数的版权收入），但他依旧抑郁，用他在1999年接受“60分钟”节目采访时的话说，“我生活在末日即将来临的恐慌中，我每天都在葬礼般的气氛中醒来”。

这就是即将出版的新传记《舒尔茨与花生家族》的作者戴维·迈克利斯得出的结论，他在7年间走访数百位舒尔茨的亲友，翻阅所有舒尔茨遗留的笔记、信笺，并仔细研究了舒尔茨在40年里画下的17897幅花生漫画。

迈克利斯将根源一直挖到了舒尔茨的儿童时代，舒尔茨的早期生活俨然就是“二战”前美国中产阶级的标准版本，出生于美国中西部的明尼苏达州圣保罗市，父亲是一个受欢迎的理发师，他经历了棒球游戏，大萧条，管制经济和最终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抑郁和灾难贯穿了舒尔茨的家族历史，他的父亲是一个有广场恐惧症的工作狂，他母亲以及他母亲的整个家族都酗酒——因此舒尔茨终生滴酒不沾，也从不抽烟。舒尔茨将母亲的早逝视做人生最大的悲剧，当她经历了漫长的痛苦后死于子宫颈癌时，他20岁，当时，整个家庭里没有人谈论她病情的真相，就连舒尔茨自己也毫不知情，最终才在姨妈嘴里套出了“癌症”这个词。但不管舒尔茨对此有多少不满，他的子女也同样缺乏与父母的沟通渠道，他们是从电台的新闻报道中知道父母起诉离婚的消息的。

舒尔茨的悲观气质似乎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即便是在临终的病床上，舒尔茨依旧在喋喋不休抱怨他在小时候是如何被邻居家的小孩欺负的，“他们不让我在我喜欢的秋千上荡秋千”。这和他的漫画是如此地相像。但是在当迈克利斯找到了舒尔茨的几个当时的邻居时，他们都说不记得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反倒是舒尔茨具有侵略性的球风经常在曲棍球场上伤人。

他的问题出在哪儿？迈克利斯的估计是，他感到自己并没有受到父母以及亲戚们的欣赏和重视。舒尔茨的一个大伯曾经宣布，“这个小孩将来会一事无成，连50美分都不值，他也就只能在纸上涂涂画画”。在他成功之后，到处对人讲教师和雇主们是如何忽略他的才能，还有在学校里是怎么被同学们视而不见的。同时，他的父母对他在八年级时成绩大跌一点关心都没有，这在中产阶级的当代标准来说是很不寻常的。

( 漫画《花生》中的人物 )

但是，迈克利斯却找到了舒尔茨的父母确实关心舒尔茨的证据。正是他的母亲将全家人（其中包括舒尔茨那工作狂父亲）都带到当地的博物馆去看一个漫画艺术展览。也正是他的母亲给他买了那本函授学校的广告，使他得到了成为一位艺术家的第一次真实的训练。在舒尔茨的高中年鉴中，迈克利斯发现了许多令人惊讶的热情的个人留言，而那些人正是在舒尔茨口中连他是谁都不知道的同学。一个当时很受欢迎的女孩很感激舒尔茨给了她量角器的说明书，她回忆说，但当她试图跟他在课堂外讲话时，他立马就翻脸了。原来并没有任何人在拒绝他——虽然他在此后的一生中都是这样描述的。

迈克利斯列举了一个又一个事例，舒尔茨在自己虚构的世界中挑战所有人，尽管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经得罪了他。感觉委屈是他无情的创作野心的燃料，也同样给予了他至死方休的驱动力，他在自己与世界中构筑起了一道温柔、彬彬有礼的战线，但就如同他的漫画，以温柔的语调作为欺骗，他拥有着令人吃惊的冷漠和残酷的能力。不过这也正是“花生”漫画区别与其他儿童漫画的魅力所在。

迈克利斯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他是一个复杂的拥有内心生活的艺术家，而且他将内心生活画在了纸面上。他的不安和恐惧激发了他漫画创作的灵感。任何一个正常的人都不能做到”。他的思路仿佛是正确的，因为大部分人都相信，一个伟大而超凡脱俗的作品或理论怎么可能出自一个正常的脑袋呢？上帝是公平的，爱因斯坦是疯的，霍金是高度残疾的。但“花生迷”们是否能够接受他们所喜爱的舒尔茨是可能有人格缺陷的？

尽管对舒尔茨的争论大部分集中在他的创造力问题上，但关于他的性格的秘密也早就有人说过，1989年出版的另外一本关于他的传记——《良好的悲痛:查尔斯·舒尔茨的故事》——也同样将他形容为一个“抑郁和深受恐慌折磨的人”。2000年当舒尔茨因结肠癌突然逝世时，戴维·迈克利斯也发表过相似言论，文章就发表在《时代》杂志上。尽管事先得到了舒尔茨家属的同意，但这本655页的传记，如同一颗重磅炸弹，激起了强烈反响。没有人愿意接受这样的一个事实——查尔斯·舒尔茨是一个性格孤僻、自我封闭、意志消沉、追逐女性的人。他的家属是第一批站出来反对的人。舒尔茨的女儿说，“我认为他早已认定了写书的方向，所以他利用我们家族”。她的反对理由还包括“书中提到子女的部分太少”，并举出了一些错误的地方，书中的一些人物，如一个早已辞职的佣人，出现的时间与事实不符。

( 查尔斯·舒尔茨 )

迈克利斯坚持认为自己是正确的，“事实就是如此，这就是我所发现的”。

传记对于名人来说，可能是死亡宿命之外最大的风险，舒尔茨家族不仅为迈克利斯提供了大量资料，还发动亲朋好友来接受访问，结果却大呼上当。传记作家与写作对象之间有着天然的不可调和的矛盾，传记作家试图找出事实的真相，而写作对象则尽力隐藏对自己不利，或者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秘密。美国新闻记者、传记作家珍妮特·马尔科姆曾把传记作者比作一个“职业窃贼，破门而入，在他们认为很可能有珠宝与金钱的地方翻箱倒柜，并席卷赃物凯旋而去”。《舒尔茨与花生家族》拿走了对卡通画的快乐想象，却又提供了另一种窥探的快乐。

欢乐舒尔茨漫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