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志毅:“将军”大不过“江湖”

作者:王鸿谅

范志毅:“将军”大不过“江湖”0

( 效力于英国水晶宫队的范志毅 )

炼成“大哥”

低调到苏州一支名不见经传的乙级队做教练的范志毅,照样惊动了好几拨记者,其中一拨算是跟他打了五六年以上交道的“老朋友”。临近中午,范志毅拿了1万元现金,往兜里一揣,招呼这三四人去吃饭,“走走走,每天被你们骂,还得照样请你们吃饭”。这是范志毅生活里的一种常态,圈内圈外各种热闹或不热闹的饭局,“只要有他,基本由他买单”。做“大哥”,这似乎是基本风范,由范志毅自己来说更简单,“谁让我踢得比别人好,挣得比别人多”。

“大哥”地位当然首先来自足球。“球场上我就是王者。”自信也好自负也罢,的确没人能否定他在球场上的地位。1992年到2002年,国家队名单里都有他;与足球相关的奖项,中国足球先生、亚洲足球先生、金靴奖,他都拿过。1998年他和孙继海远赴英甲水晶宫队,是中国球员效力国外俱乐部的开先河者。他是球场上的全能选手,“除了守门员,什么位置我都能踢”,范志毅归结为后天努力,“教练需要”,“我会去想,去观察,动脑筋”。前锋还是中后卫?资深球评家周文渊最得意的作品之一,就是关于“给范志毅定位”。不过这话由徐根宝来说更有分量,他说:“小范天生是个踢球的料,但如何用他,如何用好他,却是要费思量。”

“你是福是祸我还不知道。”1993年职业联赛开始,申花队肩负上海时任领导的行政意志组建,建队初期主教练徐根宝对范志毅如是说。他心里期待的是:“如果把范用好了,把他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他将是申花队的福。”徐根宝是公认对范志毅最有发言权的,1988年是他把范志毅直接从上海青年队调到国家二队的,他认定这个“爆发力强”的18岁少年“是块踢球的料”,不过“技术粗,太调皮,挺难管理”。几天训练下来,徐根宝有了更具体印象,他发现范志毅和同龄人一样的心态“其实有一些假虚心,为了讨好教练,更为了听人家多讲他好话,不过,这也能看出他的自信心还是很足的”。

申花三年,徐根宝回顾,“与范志毅也有过许多矛盾,第一年他与我争吵过,第二三年他依然有很多问题。但他为申花队夺取了冠军,在执行我的抢逼围战术上,确实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徐根宝很快发现,“小范是个‘头’,‘捉’住了他,队里的工作也就省心了一半”。

范志毅:“将军”大不过“江湖”1( “球场上我就是王者” )

中国足球的职业化,具体到球员的管理上和体制内并没有区别,依旧是简单的集训式集体生活,徐根宝尤以严厉出名,“前门后门一把锁”。球员范志毅也好,球星范志毅也好,生活都一样被简单地固定分割,烙下了深刻的集体生活印记。朋友高晓松这样描述范志毅,“我羡慕他那种从小过集体生活的人身上特有的哥们义气”。所以随着年龄和资历的增长,随着阅历的增长,不再是球员的大哥范志毅开始意识到一些问题,原来“自己一直在镜头前挡着别人”,只是他也有些无奈,“我以前是谦虚的,也让了很多”,“但是没办法,比如电视台报纸要来采访,镜头对着我,我说不要,你们采访别人,把门关上,但他们还是要来”。

从在徐根宝的国家二队开始,范志毅就养成了一种习惯,每场球赛后写一些战况分析,开始是徐根宝的影响,这个“以开会著名”的教练总是不停让他的球员们开会总结,后来成了范志毅的自觉习惯,十几年下来,已经有了三大袋子。这些笔记去年被一名南方体育记者拿走,说要给范志毅写传记,现在传记没出来,笔记也没还回来。

范志毅:“将军”大不过“江湖”2( 宋卫平 )

漩涡中心

徐根宝眼里的范志毅,“在场上的作用,确实是谁也不能否认,谁也代替不了,尽管他在场下有许多缺点”。但这种作用“只有在他思想最稳定、状态最好的时候才能体现出来”。徐根宝的论据是,在申花三年中,曾经的“红黄牌大王”范志毅“一共只得了5张黄牌”,而后来的范志毅,频繁以负面亮相,“又是与球迷打架又是与裁判争吵”,“跟以前没法比”。

范志毅:“将军”大不过“江湖”3( 徐泽宪 )

火爆的范志毅,在马良行看来,是“由生理特质决定的”——“即便安静时候,范志毅体内的睾酮素都是我的100倍”。马良行是两任中国女足主教练,也曾执教中邦俱乐部,这时期范志毅是他的助理教练,也是球员。“要求一个球员在球场上不要命地拼抢,又要求他在场下斯文安静,怎么可能?”关于范志毅那些场上场下的“暴力行为”,马良行如是说。话虽如此,可范志毅许多行为的确超出宽容尺度。

看起来这些负面新闻都会是范志毅的禁忌,约定好采访后一直在思量如何技术性地重提往事,不至于令他拂袖而去。见面地点是上海淮海路“巴黎春天”临街的星巴克,咖啡店门外空地,刚好能放下一张桌子,三四把椅子。下午两点,范志毅和他的两个朋友已经等在那里,没有围观、侧目、球迷粉丝,露天座椅里范志毅的街边悠闲时光很安静。时间和地点都是他定的,还特意补了个电话来提醒“坐地铁快,不堵车”。他现在的家,那套总价值已经超过800万元的房子就在附近。范志毅的开场白爽快而简单,“有什么都可以问,没关系”。

范志毅:“将军”大不过“江湖”4( 范志毅在进行适应性训练 )

当然,故事讲述都是“罗生门”,可范志毅的坦荡和圈内人提供的旁证,使他在这次采访中的叙述更具信服力。海关发怒事件,从时间上算是最早的负面新闻,1996年亚洲杯,输了比赛的中国队回国,从广州白云机场入关时,范志毅的行李中被查出一台没按规定报关的收录机,那是赛事主办方的奖品,范志毅说起来都会笑,“好像是夏普的,老式得国内都没人会用的那种收录机”。“成绩好的时候,什么贵重东西海关都放行了。”带队教练也出面,再三解释是个奖品,海关还是不肯放行,坚持让自行处理。“我只好拿着往垃圾箱塞,口太小,塞不进去,干脆就放在地上踩一脚,断成两截,这样就塞进去了。”见诸报端,就成了“范志毅勃然大怒,当场将收录机摔在地上,跺上两脚后扬长而去”。

至于球场外的打人事件,冲突是有的,但错一开始并不在他,而且他“根本没有动过手”,自然也有朋友能给他提供旁证。而球场内的冲突,说起来似乎更无厘头。比如1997年十强赛兵败金州,队长范志毅在镜头前骂哭队友刘越。可金州事件里镜头没有记录到的部分,是输球之后,“原本是魏群和刘越在争执”,“过去劝开他们,劝了两次了”。拉开他们,对刘越表达观点时候,镜头正好转过来,哭是个意外。“赛场上的每个人,必须适合自己所在的位置”,这是范志毅坚持的观点。

范志毅:“将军”大不过“江湖”5( 马良心 )

范志毅说起这些来轻描淡写,都认了,“谁叫我是范志毅?”

球场恩怨

范志毅:“将军”大不过“江湖”6( 徐根宝 )

范志毅自己注意到的一个细节很有意思,“你去看看那些负面新闻,都是社会新闻记者们弄出来的,不是体育记者”。足球总是被称为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当然有恩怨。

范志毅的故事看起来格外多。球员之间的,有他和郝海东的恩怨,两个同样天赋罕见的“大哥级”球员一度交恶,原因扑朔,有人说是范志毅恶作剧拿过郝海东的钱,而范志毅说起来,是语焉不详的“麻将恩怨”。教练层面,恩怨样本是他与徐根宝。流传最广的激烈的冲突是徐根宝自己说出来的,某场比赛中途,状态不佳的范志毅被他换下场骂了几句,结果扭头便走,3天不露面。最后当然还是范志毅道歉,从而有了师徒恩怨最原始的依据。可熟知他们两人的说起来,这些不过是表象。这对师徒有太多相似之处,同样火爆脾气,同样固执强势,最重要是他们在申花三年的战绩中彼此成就。

现在崇明岛足球基地上一心抓好“娃娃兵”的徐根宝说起范志毅,还是那个总是恨不得弟子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师父。而现在的范志毅,心情来了的时候,可以惟妙惟肖模仿徐根宝,沉静下来,会对相熟的记者发出从没有表露过的感慨:“他改变了我很多东西。”当范志毅转做教练的时候,两人看起来有重新合作的机会,由徐根宝来说:“我叫他来基地帮我,每两周才能回家一次,要耐得住寂寞,他能做到吗?”由范志毅来说:“两周回家一次算什么,我在苏州时候根本不回上海。”由他来描述这个执拗的师父,“就像个大小孩”,“对的东西太多”,“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可以走到一起,其他时候,还是各顾各的比较好”。

俱乐部层面,恩怨最错综复杂。最简单描述,是申花、中远、中邦,三支先后在上海扎根的中超球队里都有范志毅的战绩,可最后,前两支球队在范志毅回国想叶落归根的时候将他拒之门外,而后者在借助他顺利冲超之后一年将他“三停”封杀。其实恩怨不过是这江湖最表面的细节,足球里的规则与这社会中的其他领域并没有本质差别,各自趋利避害的现实选择与利益分析,才是最根本的逻辑。

回头再看范志毅的足坛起伏,郁知非当家时期的申花是职业联赛最早期,他那种“赛前提着一皮箱现金来当奖金”的做派,让范志毅们获得了成为职业球员之后最直接的物质刺激,一夜暴富的故事,从这里开始。1988年拿到最佳射手的老上海队球星唐全顺,获得的奖金是44元。到1994年,范志毅的最佳射手奖金成了40万元。1993到1998年,范志毅享受了中国足球职业化最好的时光,名利双收。他有轰动上海滩的婚礼,新娘李倩的上海户口由时任市领导亲自过问解决。到了1998年,范志毅选择转会英甲水晶宫,不是恩怨,只是俱乐部与球员各自衡量过的现实选择。29岁的范志毅有着对自己足球生涯的更长远预期,早就想去国外踢球的心愿一直被中国足协“28岁之前不能转会国外俱乐部”的规定制约。而申花队,从范志毅和孙继海的转会中,获得的是100万英镑的转会费。

在足球上同样有一掷千金气度的还有徐泽宪,这个有国企背景的老总2000年闯入江湖,拉起一支叫中远的队伍,要在上海与申花平分秋色。2002年世界杯后,范志毅与国外俱乐部合约中刚好有3个月的空闲,他被徐泽宪高价租借回国,范志毅的实力和人气,是中远在上海站稳脚跟的“重磅武器”。对范志毅来说,没任何拒绝的理由,国外的历练,让他有了对“职业化球员”的理解,“要用自己的努力去换取别人认可”,“首先要证明自己是个好球员,值得别人开出相应的报酬,而拿到这报酬,还要证明自己对得住这笔钱”。范志毅在英国俱乐部的周薪,从最初3500英镑,到7000英镑、9000英镑,直至1.2万英镑。

2003年范志毅结束所有国外俱乐部合约彻底回国前,故事里都只有知遇之恩。等他真的回来,恩怨里的怨开始了,他第一次在国内足坛感受到了被拒绝的滋味。范志毅的想法简单而现实,自己从这个城市里走出去,“天经地义是要回这个城市的”。可徐泽宪和申花时任老总楼世芳,不管如何表态,最终都以教练组的集体决议为由,将他的回归之路拖到不了了之。

时任申花老总楼世芳的回忆,提供了更多细节:“一般说,球队引进一名主力队员,只要价格不超过预算,主教练就可以决定。但鉴于范志毅回归的特殊性以及所产生的社会影响,问题就不这么简单了。”“其实早在5月下旬,已经有朋友出面打招呼,表达了范志毅想重回申花的意愿。但是,这时的申花与去年重组初期比,已经大不相同了。而且更重要的是,经过一年多联赛考验,当时的年轻队员已经成长为队里的中坚力量。”楼世芳的结论很现实——“或许,范志毅的回归,对于申花的球市、票房以及俱乐部的商务开发会产生积极影响。但是,这一切对当时的申花来说,似乎已无足轻重了。”放到徐泽宪的中远俱乐部那里,也是同样的逻辑。

知遇之恩与过河拆桥

从来没有被拒绝过的范志毅当然是在乎的。楼世芳记得,“7月2日,申花主场迎战天津康师傅队。中场休息,有个朋友到主席台,悄悄告诉我,范志毅也来了,在楼下包厢里”。因为种种原因觉得不合适见面,楼世芳没有下楼,而是请朋友代为问候,“后来听说,球赛结束以后,范志毅便迅速离开了球场,随后消失在夜幕中”。那段时间的范志毅很失落,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对徐泽宪依旧心存感激,“我一直理解徐总,他很看得起我”。现在的范志毅更多把问题归结到自己身上,“人走茶凉”,“谁让你一直在镜头前挡着别人呢?”

回不了上海的范志毅还是有自己的人脉和资源,他去了昔日队友邱京巍任主教练的香港澎马流浪队,2000年范志毅在上海办足球学校时候,邱京巍曾在他的学校担任教练。2003年底,范志毅接过了一支叫珠海中邦球队递出的橄榄枝,珠海中邦的老板是房地产商卫平,1999年上海联洋的老总。他看好足球的品牌效应,2001年抓起了上海浦东联洋队,几个月后就让球队成绩斐然,2001年底不情不愿地转卖给徐泽宪,就是范志毅后来效力过的上海中远的前身。关于徐泽宪的能量,申花老总楼世芳还有一段记忆,在申思和祁宏被从申花转会至中远的时候,原本已经说定价码,徐泽宪起初答应得好好的,要签约了,突然就开始暗示价钱贵了。本该作为第三方中立的中国足协突然施以援手,以“如再不接受调解,将要由中国足协最后仲裁”相要挟,硬是把“申思、祁宏两个人的转会费限定在1500万元以下”。楼世芳的感叹是,“血淋淋的现实给初入足坛的我上了一课——与中国足协搞好关系,不说别的好处,至少在转会费上,可以节省不少开支”。

2003年卫平在珠海投资更大规模的房地产项目,同样将足球作为最好的广告。他请了黯然下课的女足主教练马良行执教,马良行推荐了范志毅。三人的合作马良行说“很传奇”,但细节他“现在不便说,要留在回忆录里”,不过大体原因是“这是对三方都有利的决定”。由马良行来回忆,这曾是一段“非常融洽的合作”,作为助理教练和球员的范志毅“很好起到了沟通的桥梁作用”。马良行自认有用好范志毅的心得,“小范不是钱的问题”,而是“要让他得到尊重,让他能有空间证明自己”。卫平、马良行、范志毅,这个被圈内称作“三架马车”的组合顺利冲超,而后将大本营迁往上海,成了上海中邦,与申花、中远三足鼎立。来描述重返上海的范志毅,自然有了更丰富的想象空间和背景。

现实远比小说要精彩,放到范志毅的足球生涯里同样好用。2005年,范志毅却遭到了当头棒喝。范志毅、申思和刘全德三名球员被俱乐部宣布“三停”,“停赛、停训、停薪”,这是中国足坛特色的惩罚,意味着作为球员的运动生涯彻底结束。公开理由是三人私自参加一项商业活动,破坏了俱乐部的商业合作,圈子里通行的说法是假球嫌疑。尽管三人态度激烈地替自己叫屈,但他们只能被动接受最后的结果。

对于这“过河拆桥”的结果,说法很多,其中一个版本是马良行容不下范志毅了。马良行对此激烈辩驳,说根本不存在容不下的问题,相反,他说自己对小范助理教练期间的表现很满意,认为他“把握得很好”,于是“曾经向俱乐部提出我当总教练,让小范做主教练”,没通过,“是董事会觉得小范还需要继续磨练”。对于“三停”的结局,马良行个人坚决相信小范在踢球上的清白,而更细致的来龙去脉,他同样“要留在回忆录里说”。他只是感慨小范“处理问题还是不成熟”,“其实在那之前,中邦已经准备好了给范志毅办一场退役的告别赛”,“如果处理得好一点,不会是这个结果”。

小范不成熟的地方,在马良行看来还有很多,比如合约问题。2003年范志毅回国时候,许多人都猜测,海外生涯应该深刻改变了他。他接触到了国际化的足球合约与规则,从水晶宫到邓迪再到加迪夫,三度转会,两度以合约和法律维护了自己利益,怎么都像是学有所成。可回到中国足球联赛里的范志毅,迅速回到了传统“人情社会”的框架。马良行和中邦老总卫平签约的时候,自己请了律师,合约的每一项都权责明确。而范志毅、申思这样的大牌球员和俱乐部之间,除了与足协的模糊合约外,再没有细则合约。所以2005年当他们的足球生涯以一种极端方式结束的时候,范志毅和申思都无法用法律方式保护自己。马良行因此感叹,“范志毅身边缺少一个好的智囊团”,以至于“不能更好地用好自己的价值”。说起来马良行自己也是几经波折,两度执掌女足,又两度离开。他比较自己和范志毅,根本差别在于,范志毅“在高处站过,大牌过”,“很难下来”,而他不存在这样的问题。

规则和变数

关于退役,范志毅现在说起来很不在乎,2005年的他“都36岁了,早就想在墙上钉两个钉子,把鞋子挂上去了”。情绪自然也是激烈过的,不过现在看,范志毅会说,俱乐部是想惩治假球,但是“弄错了”,“做假的人没上场,没做成”,但“俱乐部后来也知道弄错了,那时已经没法下台了”。“卫总私下里也跟我说了对不起。”

假球始终是足球圈子里绕不开又挑不明的问题之一。都努力标榜自己“很清白”的范志毅和马良行,说法惊人一致,“这个圈子里的事情我当然知道,但是现在你问我,我是一定不会说的”。不过在这一点上,范志毅的表白更容易被人打上问号。2002年世界杯小组赛,中国对哥斯达黎加的那场比赛后有传闻,说范志毅参与了赌球,而且赌的是自己的球队输。传闻后来成为新闻,舆论哗然。范志毅跟一家体育报纸打起了官司,官司结果并没能提供赌球传闻的真相,媒体赢了,只是证明做了一个不带倾向性的中立报道,转载了传言,也给了范志毅一方辩驳的机会,还在球迷读者中做了民意调查。范志毅输了,但没有任何在法庭上出现的证据能证明他赌球。这始终是一个让范志毅有些愤怒的话题,“说我赌球,拿证据来”,对于他因为那一段有财务危机所以被迫赌球的说法,范志毅这么说:“我财务有问题?我住淮海路的房子,我喝35元一杯的咖啡,只要我不是闲着什么都不干,我不可能出现财务问题!”

曾经能站出来说破潜规则的是浙江体育局前局长陈培德和浙江绿城俱乐部老板宋卫平。2001年,二人联手拉开足坛严惩黑哨大幕。可惜最终仅以黑哨龚建平的入狱作为终结。陈培德退下来去了浙江省人大科教文卫委员会,职务是副主任。宋卫平还在足球圈里,绿城去年冲超成功,而他旗下的房地产成功在香港上市融资,2006年的胡润百富榜上,是唯一前30位的足球投资者。备受争议的宋卫平依旧乐意表达,他并不介意别人将绿城当作一个分析的样本。投资来做足球的资本方当然各有目的,分析者们评价最初的俱乐部,“就是权力寻租的平台”,政府有需求,企业有目的,一拍即合。可过了90年代中期的红火时光,冷静下来的职业联赛,其实已经没有了这样的平台。足球是个赔本买卖,是现阶段甚至未来更长时间里的现实,那投资者为什么还要做这笔赔钱的买卖?诸多猜测,全部指向足球圈里的潜规则。俱乐部、教练、球员,身份的差异,决定了各自在这规则中的施展空间。

可具体到每支球队似乎又不太一样。宋卫平从浙江政府方面获得的资源让度和政策优惠并不多,唯一的政策优惠是足球费用可税前列支,这还是个擦边球,在实际的操作中很麻烦。还有就是起步之初,体育馆附近一块地皮的竞争里,政府承诺,同等价位优先考虑绿城。现在的宋卫平财大气粗,似乎更不需要这样的政策倾斜。宋卫平完全靠企业利润来支撑足球,财政上一直游刃有余,他的样本在资金链明显出现问题的足球圈里,看起来并不具备代表性。而陈培德说起来,当年浙江能成为足坛扫黑的独行侠,是因为体育局从一开始就跟球队把关系撇得很清楚,完全是民营资本在运作,“自己很干净”,这才有了说话的底气。而回到1993年职业联赛最初,上海、大连、山东这些起步早的省市,球队都有剪不断理还乱的体制化背景。即便是后来要求全面退出,关系仍旧错综复杂。

2001年能够站出来“掀桌子”的宋卫平,严格说属于顺应规则的行贿方,当然,他从此被这个圈子的规则排斥,“这是个悖论,我不参与其中了,也就没有证据说了”。现在的宋卫平能说的,当然还有一些冲超故事,自然是没有裁判敢收他的钱了,但并不妨碍不公正的情况在别的场景中发生,宋卫平的绿城球队里依旧有一笔计划外开支,叫做“给赢球的球队发奖金”。听起来很奇怪,说起来并不复杂。当联赛进行到三分之二时候,有希望获得那两个冲超名额的球队自然都会进行一些排列组合的计算,估算未来的积分状况,这时候,买球卖球的现金交易往往就开始了。但宋卫平不买球,于是他能做的就是防止能影响到积分情况的关键球队“卖球”——“给他们做工作,让他们拿出正常水平好好打,给他们发奖金。”这似乎是另一个灰色地带,不过宋卫平很坦然,“至少我是在鼓励打真球,鼓励赢球”。

宋卫平相信自己是能改变不合理规则的人,他坚持足球有能打动人心的无法预知的快乐,是真正能成为“城市欢乐秀”的项目。如果回到足球运动最单纯的面目,球员范志毅是值得尊敬的,他用自己在球场上的拼抢,传递出了这项运动最能激动人心的特质。如果放到潜规则通行的大足球环境——其实这环境和社会其他领域没有区别,都以不遵守规则为荣——守口如瓶的范志毅,也成了这规则中的一部分。从这样的层面而言,就像陈培德分析的那样,现实的足球环境里,“获益者同样被规则所改变”。他们得到的,也许和失去的一样多。

趣普仕:结束还是开始?

圈内人看范志毅的退役远没有那么多感叹,没有人能踢一辈子球,年龄到了,自然就要退了。但这看起来又是一个让人无法彻底脱身的圈子。球星彭伟国就是一个例子,退役从商,做得也算有声色,连锁餐馆开了好几家,可最后又回到了足球圈,到上海一支球队当起了教练。开过足球学校,办过“志毅实业有限公司”的范志毅也一样。教练的市场,用申思的话来说,“其实是很被动的”。球员可以一两场比赛迅速证明自己,但教练证明自己,要复杂很多。还好,范志毅不缺的是自信。

范志毅正式接手乙级队江苏趣普仕是2006年7月,牵线搭桥的是他庞大朋友圈中的人,大约是2006年7月底,上海ING体育管理有限公司与趣普仕俱乐部老总管明华签订合约,托管趣普仕俱乐部。时任ING总经理的姚振彦是体育记者出身,很早就认识范志毅,也算是朋友。他回忆这是公司董事会的决议,一笔经过论证的买卖,“趣普仕起点低,以往的成绩‘都是负的’,稍微做一点就是‘正的’了”。既然开始托管,公司需要一个亮点,名字就是招牌的范志毅中选了。姚振彦记得,范志毅并没有考虑多久,甚至没有在薪酬上过多纠缠。范志毅自己说起来更加简单,“有朋友找我帮忙,我也想找一支最基础的球队从头学起”。

趣普仕俱乐部成立于2004年,以旅游产业起家的老板管明华不懂足球、也不掩饰自己不喜欢足球。从2007年1月开始当了5个月趣普仕总经理的姚振彦,至今也搞不明白,管明华“到底是用什么想法在做足球,到底想做成什么样子”。趣普仕队在乙级联赛中没有任何辉煌战绩,反倒是在2005年中国足协的联赛记录里有一次不良记录。按照规定,参加联赛的俱乐部必须在规定时间将50万元的保证金汇到中国足协的账户,管明华也汇了这笔钱,但这笔钱最后被打了退票,因为有一个数字被写错了。当年5月5日联赛开始,5月8日,足协就做出了对趣普仕俱乐部的惩处决定,取消所有苏州主场的比赛。姚振彦说,这个故事在足协、苏州体育局和管明华那里有不同版本,但基本事实一致,汇票出现问题,趣普仕被勒令联赛出局,苏州方面很不满,但管明华很乐意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追溯这样的前科,2007年初管明华对于400万元的冲甲预算拒不接受一点也不奇怪,不管如何分析和沟通,他只愿意支付80万元。在ING、范志毅和管明华的三方协议里,这个数字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可去年联赛结束之后,看着成绩直线上升的队伍,范志毅已经向他的队员们发誓:“明年大家一起冲中甲。”以他的性格,开弓没有回头箭。而姚振彦也坚持认为,趣普仕今年的目标应该是冲甲,“根据苏州的环境和中国目前的足球联赛状况分析,如果要用几年打造一支像样的队伍,存在于甲级联赛中是基本起点”,400万元,是最底线的冲甲预算。可这个数字得不到ING方面的认可,也得不到管明华的支持。

于是趣普仕的情况就变得很奇特,资本方给出的实际数目与执教者范志毅的冲甲努力相结合,结果是球队连生存都成了问题。尽管范志毅凭借个人名气,给球队拉来了几笔赞助,都是不错的运动行头,但始终不是现钱。姚振彦5月离开趣普仕,5个月下来没有领一分钱薪水,范志毅之后兼任教练和总经理,直到8月底到带领球队集体讨薪,同样没有拿过一分钱薪水。而讨薪事件里,他努力的方向,是被拖欠了半年之久的球员工资,并不是自己那部分。

讨薪事件前,作为主教练的范志毅一直与这支球队共渡难关,这并不是夸大其词。连续三次去到苏州实地考察的《体坛周报》资深记者葛爱平说起来,这支球队的窘境一目了然,下午15点有比赛,球队依旧照常去吃中饭,“下午比赛中午最好的饮食是咖啡蛋糕面包等易消化的点心,这是个常识”。可这支“每人每天只有23元伙食费的球队”,额外的钱一分都拿不出来了。球队下榻于苏州一家学院的招待所,“一座中国式的筒子楼,楼下不远就是一块草皮球场”,“场地不平,球员容易受伤”,就这样的环境,还“欠着学院20多万元的房钱”。定点吃饭的小饭馆里,“拖欠的饭钱也有上万元”。从去年12月以来,球队一直没发过工资。避不开的现实问题,一直困扰着这些只会踢球的小伙子们。队员于洋为了给在上海工作的女朋友租房子和一些开销,把一条价值1万多元的项链5000元当给了当铺,这事被范志毅知道后激动不已,甚至成为他拒绝另一只中甲球队邀约的理由之一,“球员把项链都当掉了,我怎么能就这样离开?最起码我得想办法让他把项链赎回来!”

与葛爱平一样进入到这支乙级队的真实生活细节,8月底的趣普仕集体讨薪事件实在没什么好奇怪的,这和最惯常见到的民工们索要被拖欠工资没有任何差别,也同样理直气壮。“下课”的结局,与范志毅的能力无关,只是资本方的现实利益选择。“如果只有80万元的投入,那这个决定从一开始就是错误。”马良行的结论是,“范志毅低估了自己的价值。”现在的范志毅重新变得很忙碌,想再约一个摄影时间都很难,这一轮的忙碌是否会成为下一个新闻事件的起点,即便等到谜底揭晓也没什么可惊诧的,只要还在足球圈子里,范志毅本身就是新闻。 不过江湖中国足球宋卫平申花将军范志毅徐泽宪上海足球足球规则马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