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咖啡馆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王淑瑾)

打电话给东海咖啡馆的老厨师,他兴奋地说:“来吧来吧,最近来了好多记者,从早到晚都是人!”口气里的喜滋滋,更像突然得到额外关注的小朋友,而不是要行将灭迹的搬迁户。这是上海老派人处理伤感的方式吗?既来之则安之,不必纠缠过深。

老厨师和朋友的爸爸是老相识,80年代表达哥们儿情谊,是在蛋炒饭的下面埋伏一块炸猪排。待到朋友的爸爸发现饭底奥妙,回头用眼神致谢,老厨师却像没看见一样,叉着手,面向另外一个方向。另外,东海里做蛋糕的边角料,朋友的爸爸也吃了不少。这种原始的示好方式,仿佛一块汗渍渍裹着无数微生物的毛巾,在如今干净敞亮的上海已然绝迹。

从楼梯下几个台阶,进到东海咖啡馆,一楼和二楼的沙发卡座,多数是破的。国营面孔的服务阿姨以斜角飞来一本黏糊糊的塑料菜单,就算是招呼过你。可是这并不妨碍人们在这里品尝老式上海西餐。以我同事隔几周就被邀请体验米其林几星大餐的频率来说,我们大概活在西餐和国际同步的假象中。可是对不起,上海人脑中的“西餐”二字,根深蒂固的,对应着配了辣酱油的炸猪排以及罗宋汤。就像某作家从小喝的是廉价的花茶末,从此认定花茶的味道才是茶叶中的极品。东海咖啡馆的罗宋汤还是老早的淳厚味道,第一口下去,瞬间想起80年代老妈拖着我在南京路上找西餐馆,那天,她不知道怎么,一定要找用刀叉的西餐,结果几家都用筷子,她便不顾我的小脚生痛,一家又一家摸过去。吃西餐用不用刀叉的问题,在20年前的上海女人心里,大概类似《东邪西毒》里刀客是否穿了鞋子。

对咖啡的想象也是一样。20年前,朋友全家围着一个别人送的罐头转了3年,猜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等到他们逐渐明白罐头里是咖啡知己——那种以往生活中决计用不到的东西时,罐头里的粉状物,已经结成了块。所以,东海咖啡馆的阿姨认为,很多上海人的第一杯咖啡是在东海喝上的。

虽说只是搬迁,上海人却有多次“后会无期”的教训。同是国营老牌的凯司令咖啡馆,二楼雅座本是一个灰暗的阁楼,情侣们挤在里面吃点蜗牛,朦胧的灯光看过去,任谁都是轮廓优雅,性格温和。后来许是为了跟上时代步伐,二楼改造翻新,既不像茶餐厅,又不像让人能优雅得起来的咖啡馆,一切都是国营咖啡馆想象中的时髦。坐在里面,我需要把眼睛眯起来,才能些微感受到一点旧日时光。后来对凯司令的怀旧方式,就是坐车路过的时候,停下来买一份老味道的栗子蛋糕。登楼小坐,就免了吧。

这几天,上海人从早到晚地挤在东海咖啡馆里,像大战前与心爱的女人耳鬓厮磨,从头发到脚指头全然贴上,以后,以后还要牢牢地回味这个印象。

可是现实却是,这多像一场又一场围剿,多了供外地人凭吊的上海印象,少了本地人舒舒服服打哈欠的客堂间。 东海咖啡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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