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对爱好的腐蚀

（文 / 小于）

有一阵子，我过得很高兴。每天大概是这么开始的，早上7点多起床，吃喝拉撒收拾完毕，看会儿楼下的堵车，用“我工作，但不上班”的幸灾乐祸心情开始新一天的生活。

然后，我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开始工作:“刺刀沉重的手柄立即击中他的嘴，他的嘴唇登时裂开……穿夹克的男子第三次举起刀，一刀从他的左耳划到了右耳”;或者“在……那僵硬死板的防腐的躯体之上，竟覆盖着另一具尸体，而且——凡是露出皮肉的部位——颜色发蓝，点点污斑……是一个人正在腐烂的躯壳”。

不，我不是法医，我只是一个编辑，侦探小说编辑而已。

之前我的工作是写影评，写了好几年，后果是有整整一年，我几乎不能看任何电影。我无法忍受只要银幕上两个人不是站成并排，我就条件反射般地想:“导演把这两个人处理成前后景关系，一定是要表达……”不写影评后，我出门游荡了一阵，回来后无所事事，开始大量看侦探小说，然后写了一篇关于侦探小说的文章。因为这篇文章，一家出版社找我去编侦探小说。我好了伤疤忘了疼，又一次把爱好变成了工作，由看侦探小说转为编辑侦探小说。一开始，这份工作真是开心，我把自己想看的作者名单列入出版计划，一本本原版样书到手里后就迫不及待催译者：“赶紧翻译啊！我想看。”

人类智慧的精华集中在书籍中，人类斗心眼的精华，则集中在侦探小说中。我一头扎进人类钩心斗角的汪洋大海，四处畅游，频频与最聪明的脑子相遇，看他们怎么闪过读者的智力，找到读者心理上的盲点，得意洋洋。阅读的乐趣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仿佛是魔术师的助手，除了时不时上台挥个小手绢，转移观众注意力外，还可以先他们一步了解魔术师的秘密。这可很容易让人产生心理优越感啊。

然而再精妙的魔术，我也受不了被迫一遍一遍地知道它的谜底，另一个致命的问题是，随着阅读量的增加，侦探小说中的伎俩很快就被我摸了个底儿掉。谁受得了谜底谜面粘在一起天天端到你面前呢？所以那种“有一阵，我过得很高兴”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阅读的乐趣被程式化的流程磨损了。我又一遍意识到了喜欢（看侦探小说）和职业（编侦探小说）之间的落差。

我的爱好很正常，但是一旦把它变成工作，以海量的规模一下子就撑死了我的爱好。不仅没有了爱好，也不能愉快地工作了。 腐蚀工作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