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的两个问号

作者:孟静

姜文的两个问号0

( 2005年2月27日,姜文出席电影《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首映记者会 )

霸道?

有一位记者形容采访姜文的感受:“你扔了一个保龄球过去,他又给你扔回来。”可能是发问人准备不够充分,或者由于地位不同,这扔回来的球突然重了,重到接不下。于是对姜文有了“霸气”的判断。可姜文说:“我认为霸气的意思是欺负人,而且是仗势欺人。我没有仗势欺人。”

第一次见姜文是在《绿茶》的拍摄现场,开机前他和赵薇拉着手交谈,苏小明解释,他当时对赵薇说:“你喝水吗?你好么?”他学妹伍宇娟说,一起拍《寻枪》时,姜文会帮她这个湖南人找辣椒吃。有个女配角台词不熟,NG了很多次,姜文说:“慢慢来。”一位中年女道具上前递东西,姜文突然一声吼:“没看见演员培养情绪呢?”吓得道具缩了回去。

按王朔的说法,“演员身份的姜文很危险,年轻的导演根本就拿他没有办法”。侯咏还记得,他和姜文并不熟时,在洗印厂碰到,姜文说想扶持处女作导演搞展览,侯咏提到要拍《茉莉花开》,姜文问:“拍好人坏人?”侯咏说:“坏人。”姜文立刻说行,自己设计好造型、台词就来了,由于他只串了几天戏,侯咏说他感觉不到姜文的越俎代庖。姜文问他:我化的胡子怎么样?侯咏说:“你负责,我不管。”

和徐静蕾拍《陌生女人的来信》时也是同样,徐静蕾说,为了背景窗帘,姜文提了很多想法,徐静蕾觉得没时间了,因姜文的强势俩人总有分歧。徐静蕾说:“我是属虎的白羊座,他是属虎的摩羯座,都很固执,毕竟我是一个女的,他没强迫我要怎么样,所以没打起来。”

姜文的两个问号1( 美国导演奥逊·威尔斯 )

如果碰到刚入行的新手,姜文又是主角时候,他的意志愈发强大。《理发师》和陈逸飞的矛盾曾使姜文声誉大跌,《陈赓大将》换角;《寻枪》名为扶持陆川,实际自个儿过导演瘾。姜文的同学刘小宁在接受采访时这么说:“虽然《寻枪》的导演和编剧是陆川,但它实际是姜文的作品,包括台词设计、给演员说戏,陆川实际只承担了副导演的角色,但是姜文坚持不在‘导演’后面挂自己的名字。”

外界听到这段话,更多人会认为姜文在欺负新人。拍《寻枪》时陆川29岁,陆川自己一度或许也有这样的想法,最严重时他曾把片子藏起来,不让姜文参加剪辑。但是6年后,他的看法发生了变化,他告诉记者:“跟姜文的这次合作,拔高了我的一个标准,实际上我感觉到他像是那个桃谷六仙,很蛮霸地把真气灌注在你的身体里,不管你死活……当时那个痛苦啊,就像是一百个蚂蚁在那啃噬你的脊髓,但是等到有一天你化开了,会觉得这份礼物实在是可以鼓励你很长时间的。”

姜文的两个问号2( 陆川 )

姜文一直运用自己的影响力,让剧组充分贯彻他的意图。陆川说:“那种感觉好像是不可以商量的,而且他的主意特别正。他等于是很强悍地把你身上一些东西给拿掉,当时几乎我们每一场戏都在争。实话讲,最后电影出来了,其实是一种第三者状态,既不是他完全想要的东西,也不是我自己初衷要拍成的样子。现在看来,我觉得,作为两个男人,我们的核心表达是一致的。”对姜文的行为,伍宇娟今天的解释是:“革命需要掌控,牺牲个人性命也是难免的,他要带领大家往一个地方走。”

这种“革命方式”在工作中,比他弱势的人感觉更强烈。而他的老师、朋友、兄长,就完全感受不到这种气场,他们会用另一种眼光解读。张仁里说:“他霸什么?无非一个演员,上学时他也喜欢提意见,你的意见比他想得透,他当然听你的;你说不过他,只有听他的。”

苏小明作为姜文的朋友,曾参与过《科诺克或医学的胜利》,这是姜文毕业后唯一的话剧演出,由一个留学归来的导演执导。“其实那戏大部分是姜文导的,他让我们排练时把手机放一个大筐里。”演员之一的陈建斌当时还没出名,姜文冲他着急:“我跟你说话,你为什么不看我的眼睛。”陈建斌悄悄对苏小明说:“他是我的偶像,我不敢正视他,恐惧。”这部戏排完后姜文就离开了青艺,曾支持他重返话剧的院长林克欢也支持他离开,因为他实在和很多人合不来。

苏小明把姜文的独断专行解释为“心思不在别的地方”。有一场戏,姜文提出让苏小明扮演的护士搬道具椅,这把椅子很重,苏小明认为没必要搬,她10天没和姜文说话。10天后姜文才发觉,问她:“你是生我的气吗?”苏小明更气了,说:“我出名时还没你呢。”

她据此总结出姜文“很笨”的结论,“别人做10次作业,他做1000次”。她又举例佐证姜的愚钝:“我、阿城、郑晓龙、刘索拉去劳动人民文化宫他的工作室找他玩,去前姜文说要给我们做饭,问吃什么。我说简单点就行。大夏天,他带着我们绕天安门转了两圈,回来,桌上一锅面,一碗炸酱,一盘煮黄豆,一盘白菜。我说,‘你这也太简单了’。他说,‘是你让简单点的’。阿城说,‘劳驾递两粒黄豆给我,我怕一站起来又得吃一碗’。”

在苏小明眼里,姜文有点社交障碍,她说:她不明白为什么外界眼中的姜文和朋友眼中的他是两个人,她说:“我感觉到的他害羞、敏感,和人谈事时只会讲正事,开头结尾还要我帮衬着。”

陈冲则说,姜文不喜欢和智商低的人交流,徐静蕾告诉记者:“他甚至有点怕他的女儿,她一叫‘爸爸’,他‘噌噌’就过去了。”

自恋?

《阳光灿烂的日子》在各中小学寻找像少年姜文的孩子。夏雨的角色为什么叫马小军?因为姜文小时叫姜小军,姜武叫姜小兵,姜武告诉记者:“我们的名字是姥姥改的。”姥姥希望属虎的小军文气一些,属羊的小兵活泼一点,结果,影视圈里有了“姜文不文,姜武不武”这句话。马小军的外号“马猴”,也有渊源,姜文的中学同学陈鸿波说,姜文小时因为瘦长,大家管他叫“大马猴”。姜文的朋友、比他大十几岁的少将郭伟涛说:“小姜文的成熟程度非常罕见,他符合50年代初生人的身份。”可是更了解他的陈鸿波看法不同:“姜文的人生素材不多,他唯一有生活的时代就是少年和青年早期,既没当兵又没当农民,早早在光环下,阅历确实有点欠缺。《阳光灿烂的日子》就是他的切身体验。”

夏雨和韩冬这两个小演员就是姜文给影片注入的第一块自己的痕迹,相似多到姜文也蒙了,最后由他的妈妈来拍板。宁静也不再是王朔记忆中的“米兰”,直到开镜时,蒋雯丽和王兰还是备选。宁静那时一点也不胖,第一次应征时落选了,因为“太甜蜜,个子又不够高”。她机智地穿上高跟鞋,在剧组吃饭的食堂里醒目地走过,近视眼的姜文一下子被那个模糊的女孩子打动了。在记者求证时,制片主任二勇否认了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可它确实存在于姜文在《诞生》那本书中的描述。

姜武形容哥哥是“无与伦比”,而苏小明说,姜文的聪明是全靠勤奋补足。做出版的黄鸥就接到过姜文的咨询,请她开一张新书的书单。很多导演尤其是老导演都习惯于从小说里找剧本,但姜文不止看小说,所有推荐的书他都囫囵吞下。郭伟涛结识姜文,也是因为他筹拍军事题材的缘故。

自恋往往是自信和自卑混合发酵的产物。从贵州转到北京72中学的姜文,他第一次高考时只有15岁,比同学们平均小4岁,比英达小两岁。72中是重点中学,姜文所在的5号大院在72中是一个很有势力的符号。那时的姜文功课不好,需要抄英达的试卷糊弄过关。1979年高考,班里有两个考上北大、一个上清华,英达是北大,陈鸿波去了清华。“他垂头丧气,我们去安慰他。复习了一年又没考上,分不够,志愿也没报。”陈鸿波说。

少年姜文的自信来自他是文艺骨干分子,和英达并称一对活宝。班里的联欢会上,他俩表演活报剧《拔牙》,英达是医生,姜文演患者,一搭一唱,“灵得很”。当然主创是英达,姜文以跟班的姿态,多年以后同学聚会,如果他俩只有一人在,那人就会是谈话中心;如果两人都在,英达所向披靡。陈鸿波评论说:“英达的肚子像计算机库,很有狡辩技巧,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姜文比较平和,他最终会妥协。他们从不争论电影、戏剧,话题通常是‘中草药到底管不管用’这一类。”可是在别的场合,姜文就取代了英达,以真理的化身自居。

姜文考中戏时遭遇过挫折,当时中戏的形体、声音老师都给了他不及格。好在1980年的班主任是张仁里老师,张仁里更重视的内涵与幽默感是姜文的强项,在考生们一片“几回回梦里回延安,双手搂定宝塔山”的朗诵声中,姜文念了一段契诃夫的《变色龙》,不动声色地打动了张仁里。他和一个女生搭班表演一段火车相遇,两个陌生人交替睡着了,靠在对方肩上,互相要弄醒。这个表演也让张仁里欣赏。形体课不合格是姜文入学后知道的,当时对姜文曾有伤害。有一段时间他狠练肌肉,向刘小宁等人看齐,愣把“马猴”练成了“硬汉”。可是只要电影里不需要,他不会参加任何体育锻炼,二勇说:姜文没有一个体育项目是优秀的,也不加入明星队。

在中学时期,姜文就以模仿闻名,他和英达最爱的游戏就是守着72中传达室的电话,给北影厂的名演员乱打电话。他曾假冒赵丹给电影学院的马精武打电话,弄得马老师诚惶诚恐地和“赵丹”前辈通了十几分钟话。大学里,他和吕丽萍不化妆,模仿老头、老太太的神态,黄昏时走在中戏的胡同里,来往的同学、老师没发现他们是冒牌货。姜文深以这种游戏为乐,和刘小宁装成《阴谋与爱情》中的大臣和秘书,在校园里横行,被同学视为张狂。

<p "="">22岁时姜文就主演了电影《末代皇后》,和已经声名显赫的潘虹配戏。这个机会也来自受辱,他参加了电视剧《末代皇帝》的试镜,导演对他说:“你虽然很像溥仪,但我们觉得你长得不漂亮,观众不喜欢你这样子。”姜文说:“我可以不演这部戏,但我要告诉你一句话:我不是曲意讨观众喜欢的人,而是要用我的魅力征服观众。”正好陈家林准备拍《末代皇后》,姜文带着自备的圆框墨镜,毛遂自荐去了。他把这次出演视为一种胜利,“不能把自己的脸丢给化妆师”是姜文的信条。

(实习记者王诤、王萃对本文亦有贡献) 姜文导演作品犯罪电影姜文电影大导演中国电影悬疑电影英达两个剧情片寻枪苏小明问号陆川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