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的机会

（文 / 赵琰）

某天，我收到一条高中同学发来的短信，问我知不知道L的消息。L，我愣神了一下，都快记不得了，怎么会有她的消息呢？后来这位同学告诉我，他在深圳见到L在饭馆里打工。

我大吃了一惊，怎么可能？虽然没有她的消息，却一直以为她和我一样在过着虽然无聊，但却总还有希望的大学生活。怎么会这样？关于L的记忆一下子全都浮了上来……

L是我的高中同学，瘦瘦小小的一个女生，齐耳短发，一双杏仁眼总是很有光地闪着，讲话又快声音又亮。每次跟人讲话，她总好像有一件天大的高兴事儿要告诉别人似的。那时候，我总是那么不高兴。功课很重，每天从早晨6点到晚上零点，几乎就没把视线从课本上移开过。再加上我又是严重的偏科，强大的升学压力，让本应该很闪耀的年华变得有如气喘吁吁的老人。所以每当见到L，她刨根问底地问老师问题，兴奋地和同学打乒乓球，我总会有些羡慕她的快乐。这个成绩在我们这所重点高中挺一般的女生，难道没有压力？

后来慢慢的，和L成为朋友，我们每天晚上都会一起到操场上跑步。听她讲，她家在我们这个城市最南端的一个村子里。那是一个很闭塞的地方，男人们喝酒打麻将，女人们凑在一起说说东家长西家短。L是他们那里第一个出来上学的人，这使她家在村子里成为被羡慕和嘲讽的对象。L的父母也同样不能摆脱和当地人一样的习气，每季的庄稼种下了，便和其他人一样打牌、唠嗑，坐着等几个月后成熟的庄稼去收。这样菲薄的收入，自然是维持不了L在这个城市、哪怕是学校里的生活的。L的妹妹初中毕业就辍学了，在一个幼儿园当老师，一个月200多块钱，维持姐妹两个的生活……

说这些的时候，L脸上的凝重到现在我还记得。她身上的快乐一下子消失不见了，就像砖缝里的一棵小草，怎样用劲都要伸展出来，但那种痛苦，从它扭曲的茎叶上，我们仍然可以感觉到。

终于快高考了，我胆战心惊。但L却非常高兴地跟我说她盼望很久了。L说他们一家人都在期望着她毕业，这样经济上就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了。她的父母因为“钱”这个字天天吵架。好强的母亲终日以泪洗面，而L的父亲依然整日坐着等着。我听L的打算，她想着考上了大学，就可以申请助学贷款了，自己还可以去打打工，给自己赚生活费……未来好像都被她规划好了，不灿烂，但很沉静的生活。

那年的高考题目很难，我的数学成绩只有满分的1/3，一个二本的大学录取了我。但我坚决不去上，要复读，要重新再考。L的状况比我还差。她考上的是一个三本的学校，每年杂七杂八的费用算下来，差不多2万元。而且据说这类学生，也是申请不到助学贷款的。怎么办？我看她的脸上化不开的痛苦，不知安慰她什么好。她说，她也要再考，她喜欢读书，觉得读书就是人生的机会。我们这些幼稚的人，什么都没有，只有热情和青春可以陪着这个苦闷的年代进行消耗。

但事情总是这样，在你决定付出你最宝贵的东西之后，它却还要求你付出更多。那年，我们这个高考的人口大省，据说为了控制参加高考的人数，保证大学的就学率，下了这样一个通知:所有高中的复读学生，第二年不得以应届生的资格参加高考。也就是说，一个学校的复读学生的成绩不能计入该校的升学率。这个通知，使所有学校对复读学生的热情都冷却了下来，包括我们那个省重点的母校。本来按往年，我的成绩回母校是可以免收复读费的，但今年，学校的老师对我说，如果愿意回去，就要向学校再交7000元。我傻眼了，L更傻了。学校让她交9000元，任我们以前的班主任再求情，一分也不能少。

这时，我从L的脸上第一次看到了绝望，9000元，对于她的那个每学期的学费都要东拼西凑的家庭来说，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出来的。记得那天我们从学校走出来，L神色平静地对我说:“大Z，我想改变自己的生活，可怎么没有机会？”杏仁般的眼睛没有光了，那种黯淡直抵内心最深的痛苦。她的最后一句话，到现在我都没能回答她，许多事情，我们都是这样的无能为力，包括对自己。

之后，我再没见过L。妈妈给我找了一个专门的高考补习班，交了5000元。于是我又迅速地开始了一如既往的为了大学而奋斗的生活。所有的事情只有暂置脑后。L的消息越来越少，听说她回所住镇上的一所高中复读了。虽然不怎么好，可她至少有了学习的机会吧，心里为她松了口气……

生活仍在继续，我努力地学习。在其他科目成绩总是第一的情况下，数学成绩也总是倒着数的第一，我知道我上不了我想去的那所大学了，我严重偏科……后来果然奇迹也没有出现，拿着只比重点线高十几分的成绩，我来到了这所位于西南的大学。读书，恋爱，做梦，折腾，过着高兴或是不高兴的大学生活。L也再没了消息，渐渐地被我忘记了。

寒假聚会，所有同学都来了。大家都喜气洋洋的，讲着自己现在的生活和将来的打算，好像每个人都是挺不错的。唯独，唯独L没有来。组织者说，根本找不到她，没有她的任何联系方式，好像高中毕业那年就不再上学了。沉默，沉默，我不相信她不上学了……

直到我收到那条短信，直到我知道L在深圳的饭馆里打工，我终于相信了，2005年的夏天，她就再也找不到自己的机会了…… 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