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经武:我是全职科学家,也是全职校长
作者:鲁伊( 2006年6月12日,朱经武与霍金在一起 )
他是举世闻名的超导物理学家,创建并领导这一领域最重要的实验室——美国得州超导中心,他被认为是最有希望拿到诺贝尔奖的华人之一。当他成为香港科技大学第二任校长候选人之一的消息公布之后,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当之无愧的不二人选。
但在此之前,他几乎没有任何大学行政经验。“我没当过校长,没当过院长,没当过研究所所长,甚至没当过系主任。”朱经武的办法,是找当过校长的朋友打听,怎样才能做一个好校长。
问到南京大学校长蒋树声头上时,朱经武得到了一个有趣的答案。
蒋树声告诉他,当校长,可以带来三方面好处。如果想做研究,有机会把自己的研究做得很好。如果想搞行政,做个好校长,正好可以大展拳脚。如果想趁这个时间把身体养好,也能办到。但坏处是,这三样,只能要其中两个。要研究,要身体,校长就当不好;要当好校长,也要健康,学术研究就得放弃。“如果既要研究,又想当个好校长,那么对不起,小命就要没有掉了。”朱经武大笑着说,“不过,我很幸运,现在看来,三样都要,还可以应付。”他跷起腿,露出脚上的登山鞋。背后墙上,一幅郑板桥的字——“难得糊涂”。
两任校长对比
并不是所有人都认为他应付得来。最多的批评,是“兼职校长”。在担任香港科技大学校长之后,朱经武并没有辞去在休斯敦的实验室主任职务,经常需要美国、香港地区两边跑。“我的原则,是生为科学家,死亦为科学家。”出于这个原因,最初和校董会沟通时,他曾提出,只拿75%的薪水,这样可以名正言顺地花25%的时间在美国的实验室。但得到的答复是,“香港科技大学只有全职的校长”。所以,他描述自己的现状,是“全职的科学家,也是全职的校长”。
一个人的时间与精力有限,两处全职,毕竟只能是一种态度。更为实际的解决办法,是找人帮忙。休斯敦实验室一边,朱经武找到比较能干的副手负责日常事务,自己通过电子邮件和电话与学生沟通进展。“如果我的实验室能做出好的成绩,对于科技大学,也会是一个宣传。这不仅是我的看法,也是校董会的共识。”
香港科技大学一边,他最主要的举措,则是建议设立英式大学制度中的常务副校长,由目前的学术副校长钱大康担任,负责更多的内部事务。由于当年吴家玮任校长时,曾对常务副校长的设立持不同意见,在这一决策上,许多人认为,体现了两任校长不同的治校理念和处事态度。
香港科技大学里,流传着一则吴家玮和朱经武的逸事。遴选委员会选定朱经武为下一任校长后,吴家玮介绍他与学生见面。吴家玮建议,不能坐在普通的椅子上,那样,对于席地而坐的学生来讲,显得过分高高在上。朱经武于是说,那就直接坐在地上好了。吴家玮又认为不妥,因为这样一来,坐在后面的学生看不到校长,也无法体现出地位上的差别。最后,吴家玮细心想到一个解决办法。他找到一个小矮凳,这样,坐在上面的朱经武既不会显得太高,也能让所有的人都一望而见。
一名教授指出,这故事虽小,却很能反映二人的性格。吴家玮把科大当成自己的孩子,事无巨细,都要考虑周全,布置妥帖,而且懂得揣度他人心理。朱经武则是学者气质,不拘泥于小节,但有时未免有失作为一个校长必不可少的圆滑。很难说两种性格孰优,但是,当应对特定的事件时,朱经武行政经验上的缺欠,便令他处于尴尬的境地。
2002年,朱经武上任后不久,香港中文大学与香港科技大学的合并风波,便是其中最大的一件。
并校风波
2002年10月,时任香港教育统筹局长、曾经担任过香港中文大学校长的李国章在与媒体见面时透露,香港政府希望中文大学和科技大学合并,发展成为一所综合性的世界一流大学,而他则愿意充当“媒人”。消息一经传开,立时引起轰动。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科大教授指出,当时,这件事从上层来看,是两全其美,几乎已成定局。中文大学已留出校长一职以待朱经武,因为毕业典礼上需要校长颁授亲自签发的毕业证书,临时任命了一位一年后就退休的副校长,暂时代替。而在科大方面,朱经武则私下与所有学院的院长以及系主任征求意见,得到的反馈相当积极。
然而,当就合并事项在科大进行网上投票表决时,却以90%以上的反对告终。李国章的强推,反而触动学生和教师的抵触情绪,一时报纸杂志和网络讨论版上论战纷纷。此时已经从科大退休的谢定裕,因为远离利害关系,可以坦然表述自己的意见。“两个学校,离得那么远,各有各的分工侧重,为什么要合并?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那么近,也没有说要合并啊。”除此之外,更多教授的顾虑,还有合并后课程重新规划的麻烦,以及在两所学校讲课带来的路途奔波。在激烈反对下,并校一事,最终不了了之。
尽管当时的香港报章称,力主并校是李国章的一定要超过香港大学的情结与朱经武的想要在吴家玮打下的基业上另有突破的情结在作怪,但事情背后,其实另有隐衷。
亚洲金融危机后,香港各所公立大学的员工工资和研究经费都有大幅度下调。表现在人员上,则是一个岗位出现空缺后,不再补进新人。作为新成立的大学,科大受到的冲击特别大。最明显例子,便是理学院的一个系,10年前最年轻的教授,10年后依然是最年轻的——因为没有引进新血。对于一个研究型的大学,缺乏后备梯队的危险,不言而喻。在这种情况下,并校,成为借箭的草船,意在获取更多的政府经费支持和扩张的可能。
根据科大教授中流传的说法,并校失败,给朱经武的打击很大,甚至一度萌生退意。
“当一个大学校长,自己本身的学问如何固然重要,但还要知道,第一流的大学应该有怎样的风气,能够容忍有奇才的人,尊重教师,打破官僚体系。在这些问题上,朱经武并没能做得比前人更好。”一位已经离开科大的创校教授说。
朱经武的“野心”
“我现在的主要任务是盖房子。”香港科技大学行政及总务副校长黄玉山一坐定,便开始摊开手掌做算术,“一共是11栋,新的商学院大楼,高等研究院大楼,3栋宿舍,1个综合教学大楼,还有南沙研究院,深圳的研究中心。”这位参与创校、中途出任香港城市大学副校长、去年又回归科大的元老,脸上掩饰不住的兴奋。
这两年来,科大的大事多。2005年,霍英东基金会向科技大学捐赠8亿港元,用于成立面向珠江三角洲的南沙研究院。2006年,模仿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成功模式、在科大建立高等研究院的计划得到批准。香港科技大学将在2012年前,由英式的3年制大学转为4年制大学,为满足教学和研究的需要,科大将从全球招募100名教员,并建设新校区,政府的初期经费已经到位。
经历了2002年的低谷,朱经武还是挺了过来。去年任期届满后留任,未来4年,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但他最关心的,是高等研究院。
担任高等研究院行政总裁的余珍珠说,高等研究院的创立,是朱经武灵光一现的产物。
“有一天,他和几个朋友去爬山,站在山顶向下看,忽然想起了当年在加州大学圣迭戈分校读书时的往事。于是他想到,应该可以在香港科技大学成立一个类似于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的研究中心,给年轻人与世界最顶尖科学家交流的机会。”
科大高等研究院的国际顾问委员会,主席是杨振宁,会员包括一连串诺贝尔奖、美国国家科学奖和菲尔茨奖得主,以及诺贝尔评委会主席和前美国总统科学顾问。高等研究院成立之时,特地把英国物理学家霍金请到香港,在港岛掀起了一股霍金热。然而,这还不是全部。
“我们正在与开发了蓝光二极管的中村修二(Shuji Nakamura)协商,让他到科大的高等研究院开办实验室。他刚刚因为这项革命性的发明获得了芬兰千禧奖基金会颁发的100万欧元奖金。这个奖项至今为止只颁发给两个人,上一个人就是缔造了互联网的蒂姆·伯纳德·李。有过一个统计,使用蓝光二极管照明,可以节省90%的电能,而在美国,40%的电用来照明。算一算,这将是能源技术上多大的一个革命!”提到准备挖到香港科技大学的科学家,朱经武非常激动。他晃一晃一直握在掌心的一张小纸条,“刚拿到的一个电话号码,马上就打给他,问他愿不愿意来科大。今天上午,已经打了4个电话”。除了电话,他也开始自己的全球飞行招募之旅。两三个星期前,与高等研究院的同事们飞到美国加州,伯克利、斯坦福、洛杉矶分校、加州理工学院、圣迭戈分校,一家家跑下去,开讲座,做动员,宣传新的高等研究院。科大理学院院长、数学家郑绍远透露,去年刚刚获得菲尔茨奖的华裔数学家陶哲轩,就在朱经武大力争取的人员名单之上。
“有人说他(朱经武)有诺贝尔情结,并不想全心做一个香港的大学校长。但在我看来,一个可以在美国管理几百人的大型国家实验室的人,他的‘野心’,没有这么小。”相伴着香港科技大学走过15年历程的一位创系教授,指着即将成为科大高等研究院大楼的一片山地,略带感慨地说。 全职科学家校长朱经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