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的纸上旅行

作者:马戎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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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风 )

秦风把一张泛黄的旧画报从文件夹里小心翼翼地取出,画上那幅图令人震动。这张印刷于1900年《伦敦画报》上的插图绘制了该年八国联军进入北京城的情景,外国画家笔下的北京城屋宇俨然,河流环绕,精美得像一座梦境中的城市。下一张,八国联军正在攻打朝阳门,门上却挑出了一个奇异的鬼脸。“你看这些画,手感多么细腻,层次多么丰富,只有金属制版,才能达到这样凹凸的质地。”秦风的手轻柔地在画面上抚过,语气充满爱怜,“它们中的每一张,都至少与3个人有关:一个从欧洲来中国的画家,他画下对中国的印象,传回国内,再由一个人精致化,另一个人刻制铜版,绘版制作。”

这样精美的19世纪铜版画,秦风刚刚开始收藏,已经收藏了200多件。“与欧洲的收藏家相比,这只不过是很少很少。”他轻描淡写地说。

收藏铜版画之前,秦风已经以收藏历史老照片而闻名两岸文史界。秦风的南京好友杨国庆先生专门研究陵墓,汪精卫的墓已经毁了,原来什么样子,没留下任何照片记录。杨国庆向秦风说起,秦风却立时拿出汪精卫墓原来的照片,于是“他就震撼无比,当我也是个专家”。秦风笑言:“其实我不是,我只是善于收藏老照片。由于我有时会拿出一些过去未见过的照片,对于研究某些课题数十年的学者而言,常形成心理冲击,所以就当我也是个文史专家。不过我善于抓大的感觉,并用历史照片重现历史现场与时代感情,这种做法与一般历史学家不同。”

1980年从台湾辅仁大学毕业后,秦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买西装上班,而是借了1万美元环游世界,然后回来拼命工作偿还这借款。收藏照片,也是在旅行中萌发的念头。最早买进的照片是在日本旧货市场找到的,是日本的《亚细亚大观》。

“我一直认为,收藏是一种观念的旅行。”秦风说,“收藏的东西都有记忆存在。看到它,就想起过去。年纪慢慢大了,不能到处走,但依然有探索的冲动,就只好借收藏旅行。”

秦风这样解释他的“私人收藏”道路:“编著画册的图片来源有四个层次——第一层是底片;第二层是照片;第三层就是曾经印刷过成为出版品的,但要想办法取得第一版的东西,第一次印的质量最高;第四层就是现在的出版物,目前最普遍的,到处翻印。淘老照片尽量不要第四层,最好是拿到原底片。”秦风介绍,他的收藏,主要集中在第一层次与第二层次,而这两个层次的历史照片大都由国家机关或政府部门控制,购买并不容易。

秦风最早搜集照片主要是日本和台湾地区的旧货市场,当时台湾有许多战后老兵的私人相册流失在旧货市场上,受台湾政治与社会环境影响,台湾出版商对这些老照片兴趣并不大,所以与大陆相关的老照片就相对价廉。而有关抗日历史照片则主要从日本购得,来源同样是流散在市场上的私人相册。“当时我就像一个有购物狂的女人走进一家低价超市一般,瞬间情绪失控,疯狂地采购。几乎是看到什么都要。今天回头看,有些东西并不值得买,不过也有不少东西占了便宜,因为它们后来变得很昂贵,甚至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收藏者们都把好东西抓得紧紧的,不愿意割让。”几年后,当秦风发现自己竟带动了收藏市场的“老照片热”时,回顾当初收购照片的情景,不胜感慨:“10年前,我去日本,在旧货市场上可以不费力地发现老照片,几千几万日元就可以买到好东西。现在大陆留学生也在那里狂扫,价钱就上去了。”

秦风并不是有钱人,他的收藏资金只来自自己的稿酬,同时他也帮电视台做一些策划和采访,以增加一些收入。老照片价格上涨后,经费支持更加重要,于是,秦风将现在住的房子拿去抵押贷款,自己的另一套房子也卖掉,所换回的钱继续收藏。不过他自己倒很乐观:“一般说,一位男性的人生第一个任务是在30岁左右买第一栋房子,作为安家立业的根本。45岁以后的人生第二个任务,把原来第一栋房子换成小别墅。我的情况是:在面对第二个任务时,我把小别墅换成一大堆老照片。这样说好像有点自我牺牲,我原来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最近文物市场上好的老照片价格狂飙,使我收藏的老照片成为远超过一栋小别墅的资产,而且在拍卖市场上是有价可循的。”

秦风对铜版画的兴趣,来自一本叫《中国印象》的19世纪铜版画集子,作者是19世纪欧洲著名铜版画家托马斯·阿罗姆(Thomas Allom,1804~1872)。托马斯·阿罗姆是英国建筑师和画家,他没有到过中国,却以中国题材绘制了很多铜版画,这些画大多借用1793年访问中国的英国马戛尔尼使团随团画师威廉·亚历山大的画稿。19世纪的欧洲,很多画报都竞相采用托马斯·阿罗姆的版画。1842年出版的英国《The Penny Magazine》杂志上有一篇文章,标题是《Ning-Po》(宁波)。文章是根据1831~1833年到过中国、来过宁波的查理斯·高罗夫的著作写成,文中有这样的句子:“……宁波在甬江口,外有富庶的镇海作为屏障,是一良港,水深可达14英尺。宁波有5个城门,东边有两城门并附有两水门,其余三城门分为南、北、西。城内有一浮桥,由16只浮船用铁链系成。居民有30万,街道虽窄,但整齐。房屋建筑精美,超过广州。宁波的外贸多半与日本来往,输出丝绸,输入黄金、白银和铜。”不久,托马斯·阿罗姆发表了画作《甬江入海口》,画得非常细腻精到而且富有气势。远景为镇海招宝山,威远城和宝陀寺雄踞山巅,鳌柱塔耸立于山腰;沿江一带城墙绵延、屋宇整齐,占画面主要位置的为停泊在辽阔江面上的无数大小海运帆船,桅樯如林,并有舢板小船穿梭其间,来往运送货物和人员,呈现出一派港口兴盛繁忙的景象。显然,这篇文章和这幅图,就是当时普通欧洲人对宁波的全部了解。

“我一直尝试以照片给大家带来一个不同的世界,让我们更多元、更宽容,与历史和解。让大家看到,历史不是突然改变,而是慢慢调整。我也一直相信,照片带给人的不仅是美学上的欣赏,更能改变一个人的历史观。我一直说,照片是一个民族的记忆,一个缺乏记忆的民族无法成熟。那么在照相术出现之前呢?铜版画就是照相术出现之前反映人们历史眼光和承载记忆的载体。”秦风指着一张他认为是绘制了瓦德西在北京城情景的画报说,“有时,照片比文字及口语,更具真实的力量,铜版画也是如此。比如这张画,同时代人的描述总是比现在人的想象更准确吧?至少你看了这幅画,会知道当时的八国联军到底穿什么衣服,衣服的颜色是什么样子的,当时他们在北京城里是什么样子的。”

对铜版画的收藏,秦风觉得国内目前大部分藏家还没有注意到这个领域。而且铜版画相对赝品较少,因为技术门槛太高:“他要伪造,还要先照着画下来,再去刻个铜版,他有这个技术,已经可以靠美术吃饭了,不需要伪造。”在收藏铜版画时,秦风依然延续了他收藏老照片的原则:不仅要有审美价值,更重要的是历史眼光。目前,他的收藏品主要购自欧洲收藏家,目标主要锁定在19世纪刊登作品的画报原件,以及画家的单品,题材依然集中在与中国有关的历史事件和19世纪的中国风情。单品收藏中,他已经成功收藏了在《中国印象》中登载过的托马斯·阿罗姆的一幅原作。他非常想找到并收藏那些铜版,但这是个长期过程,而且需要资金支持。对于手上已经找到的这些收藏,秦风走的依然是“以稿养藏,以藏养藏”的老路:他已经和某出版社签约出版一本画册,以及筹备办展览。展览收入继续用于收藏。

中国最早的木版画在公元6世纪已经产生,至明代已独创出套色印刷技术,给世界版画艺术以深刻影响。但欧洲古典铜版画传入中国,则在明万历年间,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就曾携带宗教铜版画到中国。清时,乾隆皇帝授命当时在宫廷任职的意大利画家郎世宁和宫廷画师王致诚、安德义绘出铜版画草图,并送到法国镌刻绘制,印刷完成《乾隆平定准部回部战图》组画16幅(1765~1774),弘扬乾隆功绩。又如《乾隆平定湖南战图》等作品,表现了中国社会、政治、军事、历史、人物和地域环境;作品构图完成后在境外由法国铜版画凹版技师制作,完成后运回中国,这标志着铜版画印刷术在中国的引进。 秦风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