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巴那斯的吉吉

作者:苌苌

蒙巴那斯的吉吉0

( 吉吉(摄于1930年)和《爱情是这个样子的:蒙巴那斯的吉吉》 )

描述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巴黎拉丁区文人生活场景的书国内以前出过几本,《巴黎的盛宴》、《超现实主义者的生活》,今年又陆续出版的当年一些重要作家的传记,吉吉的名字时有被提及(有时译做基基),让人老早就对她的故事产生了好奇。但这些书最关心的还是这个主义那个主义,围绕着主义产生的背景,写男性之间的友谊和争斗,也写到他们生活如何豪放不羁,女性基本上是点缀。最近书店里有一本小书,正是吉吉写的自传。她的文笔干净、朴实,读起来让人爱不释手,而她女性视角的敏感观察,也为我们通过书本在脑海中构建的那个时代,增添了一些以前所没有的温暖。

吉吉是谁?大众情人?艺术家的缪斯?抑或说是个艺术家?法国人偏爱用女性做他们的象征。比如法国的象征女神叫玛丽安娜,碧姬·巴铎和凯瑟琳·德纳芙等都曾经当选过,吉吉虽然没有这份荣幸,但她却是巴黎最重要艺术时期的最活跃地区的女神。上世纪20年代,许多著名艺术家以吉吉为模特做出了代表性作品,她本人除了当人体模特,还做过艺术电影演员、夜总会的歌手,是“巴黎夜生活的顶梁柱”。她的自传讲到她与艺术家的交往,还有她认识的女孩们的一些故事。那些奇闻逸事是那个传奇时代的另一种见证,而更多人把作者视做一个传奇,其中就包括海明威。

海明威第一次为别人写序就是在1929年给吉吉的这本自传,这也是他唯一一本乐意作序的书。他写道:“毫无疑问,她对蒙巴那斯时代的主宰,远远胜过维多利亚女王对维多利亚时代的主宰。”《费加罗报》评吉吉的自传“就像‘咪咪’在讲述艺术家的生涯”。这话是有来由的。亨利·缪尔热在他1888年出版的《波西米亚人》(华夏出版社版)中,塑造过一位咪咪小姐。“咪咪小姐很吸引人,又不假装正经,还能容忍呛鼻的烟草味和令人头疼的文学评论。”咪咪小姐尤其能适应她的反复无常充满幻象的艺术家男伴,但也有些好吃懒做,水性杨花,还别说,真像我们这位吉吉小姐。

吉吉是个出身贫寒的私生女,12岁从外省来到巴黎时,工厂做工、当女佣这样的活儿又做不来,经历过让糟老头看她的乳房换取面包的不堪岁月,等到一发现给画家看她的身体收入更好时,她立刻就爱上了这一工种。13岁的吉吉发誓说:“除了画家、诗人和戏剧家,我不待见其他任何凡夫俗子。”模特生涯一开始并不顺利,吉吉直到16岁时还长得又瘦又小,没有收入,居无定所。有个冬夜,她差点就要和小姐妹睡桥洞了,碰到了画家苏丁。那时苏丁尚未成名,他把吉吉和她的女伴带回他粗陋的公寓,开始发狂似地砸烂几件家具,把吉吉吓坏了。“然后他升了一堆旺火,不过我们没有说‘谢’字,因为感觉这反而会让他厌烦。”吉吉写道。苏丁把床让给两个女孩,自己在旧藤椅上睡着了。后来吉吉开始出入艺术家们经常聚会的洛东达咖啡馆,当时的咖啡馆要求女士必须穿着体面,吉吉给自己找到一顶滑稽的帽子,把她从垃圾箱拣来的一些花边别在外套的领子里面充当衬衫,每当别人夸她的“衬衫”漂亮时,她就很害怕他们走过来拉扯它,好在这样的事从没发生过。过了很久她才明白,其实根本没人上过她的当。“那个时代的人可能天天都在积德行善”,从来没有人取笑过她的帽子和衬衫。

洛东达咖啡馆的老板叫里皮恩老爹,对穷困的艺术家们很宽容。当时许多艺术家常客家里的餐具都带着洛东达咖啡馆的标记,有次,里皮恩老爹被邀请参加画家莫迪里阿尼家的聚会,他进了门,发现这家从餐刀、酒杯、盘子一直到桌子都是从他那咖啡馆“顺”来的,就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了。莫迪里阿尼等人紧张极了,过了一会儿,里皮恩老爹怀里抱着几瓶酒回来了,他说:“这里只有酒不是我那儿的,所以我回去拿了。”事实上,到了吉吉自传出版的时候,随着很多画家富起来,自动脱离群众,当年那种其乐融融的共产大家庭景象已经消失了,一个时代一去不复返。里皮恩老爹把咖啡馆盘给了别人,而在上世纪20年代末,已经是珠圆玉润的吉吉,击败了几个竞争对手,毫无愧色地成了蒙巴那斯的女王——“蒙巴那斯的吉吉”(Kiki de Montparnasse)。在法语中,像那种所有姓“德”的贵族,蒙巴那斯更有是吉吉的领地的意味,现在这已经成了一种透着某种气息的名词组,比如纽约人就拿它注册了一个高档内衣的牌子。

吉吉生命中第一个重要的艺术家是吉斯林,吉斯林在洛东达咖啡馆对她一见倾心,尽管他表达的方式很粗鲁。成年以后的吉吉逐渐变得迷人,海明威说:“下班后能见到吉吉,让人感到非常愉快。她是那么的赏心悦目。漂亮的脸蛋首先使她成为一件艺术品,她还有着姣好的身材和纯美的声音。”但吉吉的脾气也相当火爆,她豪放又直接,和吉斯林争吵不断,他们在一起只相处了3个月,但这期间,吉斯林以她为模特创作了大量作品,画中的吉吉显得很甜美。在自传中,吉吉说他“坚硬的外壳下有颗敏感的心”。吉吉给日裔画家藤田做模特,藤田迷恋她雪白的肌肤,据说他为了画出洁白无瑕的色调把贝壳磨的粉调进颜料中,他画的《裸卧的吉吉》在1922年的巴黎秋季沙龙展上大出风头,藤田也一跃成为当年的一线画家。此外还有加加洛等人以她的头像创作的雕塑。

每个艺术家都倾力以个人风格表现吉吉的美妙,吉吉的厉害在于,她能够在每个艺术家面前很认真地逢场作戏,令他们感到舍我其谁,都被她激发出极大的创作热情。然而,与吉吉彼此影响最大的却是摄影家曼·雷。他们在一个咖啡馆相识,吉吉拒绝了曼·雷请她做模特的请求,因为她已经有了一堆别人给她拍的照片,还发表了“人体摄影弄不好容易变成色情的东西”的一番“高见”,最终是曼·雷的一句话“我是像画画那样拍照片的”,把吉吉给说动了。曼·雷的很多经典照片都是以吉吉为模特,也只有他,能表现出其他艺术家所无法看到的吉吉哀愁的瞬间。他们相处6年后,曼·雷迷上了后来成为他的助手和情人的摄影师李·米勒,但在这本自传中对他只字未提。

( 吉吉:《两个裸女》(1924年) )

对于超现实主义,吉吉有些独特的看法,她对他们的不满非常直接。《巴黎的盛宴》中说她曾经参加过一次通灵活动,但给吓坏了,后来就再没参加过他们的活动。她尤其不喜欢布勒东。她坦承:“超现实主义者和我,我们关系冷淡。除了有几个坚定不移的超现实主义者,像德斯诺、阿拉贡、普雷维尔和另外几个,我认为,其他人都酸溜溜的。那些人谩骂中产阶级、神父,他们看人是看他们穿得是否考究与否……在自己家里,他们的行为和他们想烧死的那些人一模一样!女仆侍奉左右,开饭得定时,他们没有任何信仰,却在大白天找算命的,扶乩、通灵……对我来说,他们太厉害了,我弄不懂他们。”

很明显他们彼此都不喜欢。

蒙巴那斯的吉吉3( 吉斯林:《红毛衣、蓝围巾的蒙巴那斯吉吉》 (1925 年) )

吉吉的文化层次不高,但浸淫在蒙巴那斯多年,艺术的神秘和高不可攀在她眼里早已荡然无存。她绘画的潜能被发挥出来,后来自己开始搞艺术了。吉吉的画颇有些稚趣,乍一看像夏加尔,远看像马蒂斯,每次举办小型画展,她的画总是很受欢迎。吉吉的学历应该算是高小毕业,但她写的这本小书让人感觉很清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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