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纽约客》 漫画到 《南方公园》

作者:于萍(困困)

如果发轫于今天,《南方公园》背后的那两个暴发户会怎么样?帕克和斯通首次合作是给美国FOX电视台制作一个动漫圣诞卡。5分钟的短片,耶稣和撒旦一边互殴一边咒骂,预祝对方有个糟糕的圣诞假期。他们把片子发给电视台一工作人员,此人没敢发给头儿,而是传给了500个朋友。人人都说从没见过这么搞笑的东西,帕克和斯通在小圈子里声名鹊起。今天这个短片一定会被公布到网上,很多人就到帕克和斯通的博客里表达溢美之情,他们在群众鼓励下创作出《南方公园》,4个小赖孩被很多人当成MSN头像。但很快出现了脏话说得更溜的戏仿之作,博客首页推荐起“比《南方公园》更恶搞的漫画”,人们纷纷撤回敏锐的目光,把光环赋予新的漫画形象。帕克和斯通再次印证了“今天的偶像比任何其他事物都体现了人类奋斗的无用性和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必然性”,他们融入到大量的不连贯的昔日网络红星中,之后烟消云散。

《南方公园》4周年时,《名利场》杂志有个叫卡特·格雷登的记者撰文宣布:讽刺已死!美国好多知识分子就很不服气,纷纷写文章讽刺他,以证明讽刺没死。最有意思的是一个无名小辈在偏远城市圣彼得斯堡的地方报纸上发表文章说:“一个人如果妄下结论,有两个可能:一、他是对的,但时代潮流滚滚向前,他很快就落后了;二、他是个脱离实际的自大者。《名利场》杂志坐落于纽约时代广场,卡特·格雷登开着林肯轿车,穿着定制套装,整天跟时尚人士、CEO、好莱坞明星一起吃饭。他属于哪种就很明显了。”另一个也坐落在纽约时代广场的杂志是《纽约客》,很快它开始庆祝80周年,推出了《纽约客漫画大全》,以证明他们这些“脱离实际的自大者”式讽刺依然苟延残喘。可以看到发表于1925年的第一幅漫画:一个扎着马尾的绅士,一个贵妇,他跳着当时流行的查尔斯顿舞,她却已经半卧床塌,叫着:“老天呀,女人们,这是什么社会结构?”一点都不幽默。但关键词是“社会结构”,这表达了《纽约客》所代表的知识分子的社会责任感。《纽约客》漫画讽刺起来很有节制,它首先拿自己开涮。主角大多男的是个生意人,女的作贵妇打扮,有种中产阶级洋洋自得的劲儿:能嘲笑自己蠢行的人,都不是蠢货。不像是讽刺,倒像种自我认同,甚至自我庆贺。然后讥讽权势人物。一般通俗明星都入不了眼,得是对社会产生重大影响的人物,从胡佛、罗斯福到克林顿、布什,大都是政治人物。《纽约客漫画大全》总编辑鲍伯·曼考夫说:“漫画是《纽约客》的标志与灵魂。它如此轻松愉快、微不足道、轻描淡写,用来展示那些严肃的事儿,最合适不过,它关心却不参与,动口却不动手。”

《南方公园》8周年时,《辛普森一家》已经15岁。通常的文化分界线——成人与儿童节目,高雅与低俗,语言幽默与视觉幽默——都在《辛普森一家》中被搅碎,掺和在一起成为某种高蛋白,与《纽约客》的清淡口味截然不同。虽然曾被老布什形容为“残害美国青少年思想的毒瘤”,但它的讽刺在尺度上依然保有界限,尽管无限靠近,但还有道德标准。比如,当辛普森偷了人家的电视后,他的生活就变得支离破碎、霉运连连;他把教堂告上法庭的第二天,就被雷电击中。有些话题是禁忌,比如种族、性和死亡。所有人物里,只有一个人最终死掉了,是辛普森邻居家中的妻子,她必须“死亡”,是因为配音演员搬到了另外一个城市。一个宗教学家说,《辛普森一家》比较真实地反映了美国人的宗教生活状态,饭前祷告、星期天去教堂、偶尔祈祷(当有麻烦时),10多年了,只出现过3次关于基督教的玩笑,辛普森只有4根手指,但上帝却有5根手指,这是个狡猾的暗示,辛普森是假的,上帝却真实存在的,他不是辛普森一家幻想出来的。

《南方公园》10周年,欢庆内容包括帕克和斯通骂骂咧咧的访谈和一本正经的拔高:《南方公园》代表了民主式的自由表达,是压制之下的勇敢狂欢。统计数据适时显示,在有线电视台播出的《南方公园》几乎要赶超公共电视网络上的《辛普森一家》。感谢前辈的铺垫,人们的口味越来越重,《南方公园》绝不似《纽约客》漫画那般遮遮掩掩,比《辛普森一家》更肆无忌惮。它讥讽的对象在电影版中有集中体现:脱口秀主持人柯南·奥布赖恩(他从GE大楼上跳下自杀了),演员薇诺娜·赖德(她拿乒乓球表演了一段高难度动作),比尔·盖茨(他因为微软操作系统太慢而开枪自杀),萨达姆·侯赛因(他跟撒旦搞了同性恋),上帝(他被一小孩辱骂)……人们的反应不一,或暴笑如雷,或痛心疾首。但这无关年龄,绝对依赖于以下3点:1.曾经看过的暴力片的数目;2.对F打头的那个字眼有多不舒服;3.当看到那些自命清高的名人被逐一羞辱时的兴奋程度。《南方公园》不是只有粗俗,还有隐藏在暗处的细微。比如4个小孩在等校车时他们旁边隐现的交通标志牌,这几乎是每集的开头。牌上是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手牵着手,这是帕克和斯通很喜欢用的通俗形象,悄然表达了童年与危险的并存。有人无法理解这些建立在粗俗行为上的幽默,但是更多人体会到了脏话后的观点,尽管有些话语和情景非常尖锐,却有着良好品质、信息和结局。《美国大城市的生与死》中有一段关于“贫民区改造”的论述,如果把城市当成网络,博客的出现就是对贫民区的“非贫民化”。建咖啡馆,让他们交流思想;造演讲台,让他们说话;还把富人搬过去。但是贫民区里住着顽固的社会问题受害者,新手段并不能改变他们愤恨、野蛮的本性,富人也被同化了,变成了“永久性贫民区”。《南方公园》在网络兴起之前进入通俗化的天国,10年后又迎来博客高潮。可以在博客上写书,有两把刷子的人就能在上面画画。新网络动漫形象层出不穷,可以把自己幻化成一只兔子或者熊猫在博客里写日记。嘲弄的靶子无所不包,不要说《纽约客》式的羞羞答答,《南方公园》的底线也被冲破。反智主义,情绪宣泄,没有意义,缺乏美和思考。网络构建了另一个平行的宇宙。旧的媒介因为财产继承尚未坍塌,但被新的暴政趣味所取代,它的统治适应风格和形象的快速变化,迎合没来由的集体狂欢,并符合这样一个前提:所有文明生活都是不连贯的,只值得匆匆一瞥。《南方公园》打倒一切的态度可以使它被当成网络“反智主义”的先驱,最初的创意也是个人情绪表达(帕克称《南方公园》是个自传,来源于脏话连篇的童年),但它再也不想从通俗化的天国下来,进入网络贫民社区。帕克和斯通说:“我们有车,生活不错。不会糟践自己的作品,毁掉工作。”

《名利场》杂志宣布“讽刺已死”的那个记者给讽刺下的是这样的定义:讽刺是对浅薄巧妙的耸肩,是对道德观念的速记,是一种自我反省,是对信仰的机警和不安。讽刺存在于伟大的文学作品和宗教中,对未知的矛盾敞开胸怀,而不是对已有的事实纵酒狂欢。面对虚拟世界庞杂的短浅线条画,也许也要当个妄下结论的人:在网络贫民社区,讽刺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