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家鞠建东：中国需要升级版“铁公鸡”

鞠建东的人生经历很丰富：15岁考入南京大学数学系；22岁考入清华大学经管学院；27岁赴美留学，博士毕业后留美任教；2009年开始在中美之间往返工作，2014年全职回国。经过几十年的积淀，他将“鞠躬尽瘁，建设东方”作为自己的座右铭。

“新思想、新理论最有可能诞生在全球经济和生产力发展最强劲的地区，在我看来，这个地区就是中国。”鞠建东对《环球人物》记者说。尽管在风云激荡的国际局势中，中国经济的发展不可能一帆风顺，但对于刚刚到来的2025年，他依然充满信心。

走“农村包围城市”路线

如果用一个词总结2024年的中国经济，鞠建东选择“企稳”。

“过去一年，中国经济的一大亮点是出口，全年货物进出口总额43.8万亿元，增长5%，创历史新高。另一个明显变化是房地产行业，2024年9月以来，在接连的‘政策组合拳’之下，房地产市场呈现止跌回稳的态势。”

2025年是“十四五”规划的收官之年。不久前，中国社会科学院发布了《经济蓝皮书》，建议将2025年的经济增长目标设定在5%左右。

鞠建东坦言，目前中国经济仍面临较大压力，原有的主导产业“房地产+制造业出口+‘铁公鸡’（铁路、公路、机场等传统基础设施建设）”，对经济的推动力都不是很强劲。在这种情况下，2025年需要有新的主导产业把经济推上去。

“在中国经济转型升级的过程中，现在最需要的是结构性调整，转换主导产业。比如推动制造业升级以及新能源和交通业发展，为‘铁公鸡’等传统行业赋能，成为新的经济支柱。”

鞠建东强调，绿色能源、绿色汽车与人工智能结合的“绿色＋AI”双引擎，将成为中国经济转型和经济增长的核心动力。

“随着新质生产力的发展，传统产业拥有巨大的转型升级空间。比如，燃油车可向电动汽车转型，化石能源可向光伏、风电等绿色能源转型，传统家电可向智能家电转型。在教育领域，从小学到大学都可加快普及人工智能应用，进而使其走入工厂、医院，走入乡镇、农村，像电商一样下沉到基层……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产业，如果能成功转型升级，就是升级版‘铁公鸡’。”

此外，鞠建东认为，第三产业服务行业也可以成为经济发展的主要动力之一，尤其是公共服务业，包括公共医疗、教育、住房、养老、科技、文化、体育等领域。今天的中国已经步入第四次工业革命阶段，新技术手段深刻改变了社会，加上中国有自己的国情，因此在推动公共服务业发展的过程中，我们可以尝试多种方案、运用新技术手段，探索出一条最适合中国的道路。

“历史经验证明，中国的问题要解决好，往往要走‘农村包围城市’路线，推动经济转型也可以从农村地区开始。我们可以计算一下，假设一个镇有1万人，需要多少养老院、学校？需要多少医生、护士？需要多少文化场所、体育设施？然后从这1万人里培养、培训相关人员，岗位甚至可以具体到每一个村。如果这些岗位全部安排上人，并建立现代化设施，中国的公共服务业自然就发展起来了。”

“你为什么不转成美国公民？”

2025年的另一大经济热点便是中美经贸关系。随着特朗普的再次上台，美国对中国的企业、商品乃至经济政策将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在鞠建东的著作《大国竞争与世界秩序重构》中，他讲述了自己在美国亲身经历的几个故事，足以反映“世界头号强国”对中国态度的变化过程。

1990年，鞠建东获得了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的全额奖学金。当时他在清华任教，每月工资为115元人民币。而他到美国读研后，每月奖学金是800美元，按照当时的汇率，是他在国内收入的30倍。

“在当时的美国人眼里，中国是非常没有存在感的，美国电视上几乎没有关于中国的新闻。”鞠建东回忆道。

他在美国读研的第一天，用不熟练的英文介绍自己和中国。当他提到中国的人口比美国多、是大国时，一个名叫杰克的美国同学马上打断了他，说：“美国才是大国，中国只是小国。”两人就这个问题争论多次，直到杰克拿出数据，说“中国的GDP总量还不到美国的1/10，所以是小国”，鞠建东一时无法反驳。

1995年，鞠建东来到俄克拉何马大学工作，发现自己买的小冰箱、吹风机、电视机等产品都是“Made in China （中国制造）”，他感叹：“这在以前是无法想象的。”2007年，他去了美国首都华盛顿，担任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常驻学者，此时中国已经成为美国最大的贸易顺差国。“电视里，几乎每天都有关于中国的新闻，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会议，无论规模和主题，拐个弯总要讨论中国。”

鞠建东于1993年拿到美国绿卡，在之后的22年里始终没有放弃中国国籍。2014年，俄克拉何马大学给他两个选择：要么全职在美国任教，不能再中美两边跑；要么辞去终身教授的职位，离开学校。鞠建东选择了辞职。

2015年初，他在入境美国时，签证官又给他两个选择：要么回美国工作，每年至少在美国生活半年；要么交回绿卡，取消美国永久居民身份。鞠建东选择交回绿卡。

鞠建东记得，当那名美国签证官发现他没有改国籍时，情绪冲动地大叫：“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转成美国公民？”而在送鞠建东出门时，签证官又问了一句：“中国经济超过美国了吗？”

有了这些经历的铺垫，当2018年中美贸易争端爆发时，鞠建东并不感到突然。当时，他已经在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任教，迅速组建了“大国竞争”团队进行跟踪研究，并为本科生和研究生开设了“中美贸易争端与全球化重构”课程，一直坚持到今天。

“悠悠天地间，我是中国人。为祖国做事，眼中有光，心底有根。”鞠建东说。

“未来10年是决定性的10年”

“近年来，美国想尽办法打压中国的高科技产业，中国的房地产价格和人工成本也一直在上涨，同时，我们又面临人口老龄化的挑战。在这种情况下，中国最可能出现的一种危机就是产业升级停滞，并引发经济增长停滞，这是目前面临的首要挑战。因此，我们才要通过发展新质生产力等途径，实现产业升级，突破上限。”鞠建东说。

而对美国来说，在霸权走向终结的过程中，必然要不遗余力地遏制中国及其他新兴国家，只是其国内矛盾重重，同样有爆发危机的可能。“美国社会的危机植根于不断加剧的收入和财富不平等，这导致低收入阶层生活困难。当经济下行时，社会矛盾会进一步激化。”在鞠建东看来，美国所有的危机最终都表现为金融危机，而一旦发生系统性、不断恶化的金融危机，美国的经济、政治、社会体系就有崩塌的可能。不过，只要美元仍是国际主导货币，美国就有足够的空间将其国内的金融危机转嫁到世界其他地区。

鞠建东认为，“未来10年是决定性的10年”，美国一定会继续加强对中国的全方面压制，并试图诱发中国内部矛盾，“但只要我们能成功防范产业升级停滞、经济增长停滞的危机，就能维持长期增长”。

编辑 陈佳莉 / 美编 徐雪梅 / 编审 张建魁

鞠建东

1963年出生于江苏如皋，南京大学数学学士、清华大学经济学硕士、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经济学博士。曾任教于美国俄克拉何马大学、上海财经大学，现任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讲席教授、国际金融与经济研究中心主任、绿色金融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