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尔日: 极限长跑者的中国之行

作者:蔡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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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来信

2004年5月17日,李亚西收到一个电子邮件。一个名叫劳拉·塞尔日的法国妇女介绍自己,说她和丈夫塞尔日计划前来中国,勘查从上海到巴黎的长跑路段。李亚西是成都“西部探险公司”的老板,接待来中国探险的外国人是他公司的主要业务。

李亚西并不了解这个在国外已经很出名的极限长跑者。紧接着,塞尔日寄来了DVD资料,里面介绍他跑遍世界的经历。经过数十封电子邮件的探讨,2004年11月,塞尔日夫妇一起来到了中国。“一共要来多少人,每天跑多少距离,有多少装备,需要多少台车,所有这些都需要在踩点中逐步确定。”李亚西说。

塞尔日最初路线是东京—上海—巴黎。在接近中国段考察终点喀什时,李亚西曾问塞尔日,是否可以考虑考察结束后从南疆返回兰州。这段通过和田、老茫崖,从青海湖回兰州的路线是另一种不同的风情。不过塞尔日却迷上了李亚西不经意间提到的西藏路线,他突发奇想试图设计一条从新疆经青藏线前往上海的路线,如果能成功,那将是长跑界史无前例的壮举。

与李亚西此前接待过的任何客人都不同,塞尔日的极限长跑有强大的经济力量做后盾,这就是体育用品公司赞助商。塞尔日人生的第一次极限尝试是长跑穿越北美大陆,当时他完全靠自己的经济力量完成了这一壮举。虽然他不是第一个长跑穿越北美的人,但此举还是让他声誉日隆,商业赞助接踵而来。他的另一个收获便是现在的妻子劳拉。中央台“体育人间”栏目的编导陈英杰曾先后3次跟踪拍摄塞尔日,他说,塞尔日和劳拉在穿越美洲大陆长跑时相识,劳拉当时是随队医生。“后来她跟我说她被塞尔日强大的意志力所吸引,从此生活开始被对方主宰。”

塞尔日: 极限长跑者的中国之行1( 每到一处,妻子劳拉便将最新监测数据通过房车里的电脑发回法国 )

对塞尔日这样的极限长跑纪录创造者来说,没有赞助商是难以想象的,而赞助商也给他带来苛刻的要求,那便是创造纪录。李亚西说,塞尔日试图改变原来喀什—兰州—上海的路线计划而增加西藏阿里段,正是试图创造最艰难的长跑穿越纪录。为此他在2005年初给李亚西发来要去阿里踩点的邮件。增加阿里路段首先就涉及到后勤的问题。“比如可能要增加厨师和食品车等设备,另外还需要了解沿途加油站和食宿点情况。”李亚西说。但他没想到塞尔日一到阿里就发生了强烈的高原反应。

这一切都因为他急迫的心情。塞尔日53岁,这个年龄和多伤的身体让他浪费不起时间。从成都下飞机后塞尔日立刻飞往拉萨,当天马不停蹄乘车到了萨迦县。从海拔几百米的成都平原一天内抵达4000多米的萨迦地区,这导致在阿里错青地区,塞尔日的高山反应迅速恶化到不能动弹的地步。

塞尔日: 极限长跑者的中国之行2( 塞尔日的后援人员 )

“户外极限是一项昂贵的运动。”李亚西说,从一开始要考虑的就是救援问题,而这就涉及到国际保险。“2006年西部探险公司就曾动用过直升机进行救援,”李亚西说,“我们通常羡慕外国人在中国遇险能够享受到直升机援救的待遇,其实除了特殊情况下动用军用飞机,一般情况下都得益于外国探险者来中国前已经投了国际保险。而这个价格是非常昂贵的。国内目前还没有这项保险业务,所以我们目前只能和国外保险公司进行点对点合作。对于所有要求来中国探险的外国客人,我们首先要求他们办好专业保险再进来。”

塞尔日当时已经投了国际保险,却享受不到直升机救援的待遇。原因是阿里地区位于边境军事禁区,对于直升机性能来说也是飞行禁区。“我们为此甚至求助到法国大使馆和总参,最后也只能租到两辆当地的吉普车把塞尔日运回拉萨。”

塞尔日: 极限长跑者的中国之行3( 2006年6月21日,塞尔日进入西安至蓝田段 )

艰苦的跑步

阿里是军事和直升机飞行的禁区,但却并不是人类生命的禁区。塞尔日相信自己能征服这段路途,“塞尔日其实回到拉萨没多久严重的肺水肿就逐渐好转,他又开始惦记起阿里的路线。不过最终他觉得费用还是太高,有点无力承受了”。

塞尔日: 极限长跑者的中国之行4( 塞尔日在埃及 )

有统计说,塞尔日最后完成欧亚长跑耗费的金钱高达300万人民币之巨!阿里之行要支付给李亚西多少钱呢?对于“西部探险”这是一个商业秘密,不过李亚西粗略提到为此必须增加的装备,“在高原长跑,除了常规的房车,还需要增加后勤卡车、油料车、越野车和专门的厨师,这是最基本的需求”。尽管有商业公司赞助,但这个费用迫使塞尔日决定退而求其次,改走青藏高原北缘的南疆路线,“走南疆虽然也擦了青藏高原的边,还比原路线少了好几百公里的路程,但南疆的气候和高海拔也会消耗长跑者更多的体力和时间”。

陈英杰曾经和塞尔日聊过为什么选择极限长跑的话题。塞尔日说他想过一种游牧和自我放逐的自由生活。“我曾经问他为什么不骑自行车,他说,那样的话行程会更快地结束,于是他选择了需要时间更多的长跑。”不过即便是选择了长跑,塞尔日还是不得不面对一个与他初衷相反的问题:如何更快完成路程以创造新纪录!

长跑者需要不断创造新的纪录来赢得赞助,而赞助者同样需要纪录让自己的付出物有所值。“塞尔日的极限长跑得益于日本美津浓公司的支持。他走阿里路线是为了创造欧亚大陆最艰难长跑路线的纪录。由于费用昂贵,他就转而试图创造欧亚大陆长跑穿越的最快纪录。于是塞尔日很自然回到了最初的上海—兰州—喀什路线,只不过最后他把从上海到巴黎的整个全程方向调了个个,还特别增加了一段在日本长跑的行程。”因为塞尔日的赞助商美津浓公司是日本企业。

朱晓风先生当时在美津浓公司负责塞尔日长跑事宜,他说塞尔日是美津浓公司的长期赞助者。美津浓为塞尔日提供了高科技的服装和跑鞋,这些高科技产品不但轻便防水,更重要的是不会磨伤他的皮肤。离开美津浓赞助的“游牧”显然是难以创造纪录。

陈英杰第一次见到塞尔日是在312国道的哈密段。他还记得那是去年5月份,时间是下午15点左右,已经就快到哈密市了。“我们开着车往西找,突然看到一个老外在国道上跑。几个挺年轻的养路工人正开着工作车追他,要他签名拍照。我想,就是他了!”

那时塞尔日已经进入中国一段时间了,两台后勤车在后面跟着他。房车由他夫人驾驶。塞尔日讨厌宾馆,房车不但节约时间,还能带给他安静和自由,其他人则只能享受帐篷的待遇了。另一辆补给车的司机是法国志愿者,当时那一班正好是法国跑步协会的主席。塞尔日的后援人员全都是来自法国的志愿者,包括摄影师弗朗索瓦和唯一跟他跑过几个大陆的按摩师吕多。这一个人跑好几个人伺候,看起来似乎非常夸张,不过事实证明这个班子一点也不多余。过了哈密很快进入新疆百里大风区。一路上有亚洲最大的风力发电站,曾发生过列车玻璃全被沙尘暴吹破的事情证明了电站设计者地点选择得当。“我们小便那么点时间就能被吹出去一两百米远,根本站不住!”陈英杰说,塞尔日当时是顶风跑,被吹倒了好几次,膝盖上摔得血淋淋的。

按照专业人士眼光,塞尔日跑步步幅很小,步频很慢,接近于常人快走的状态。抵达中国境内的塞尔日已经有点儿强弩之末了,“他每天最痛苦的时候是早晨,那时候身体还处于热身状态,他的膝盖骨膜已经磨得很薄,几乎没有了。骨头之间缺乏润滑,骨头撞来撞去,从他的痛苦表情就看得出来。到了下午才好一些”。陈英杰说随队的按摩师对于运动医学懂得很多,他经常去了解塞尔日的身体状况,觉得长跑这项运动几乎是在迫害塞尔日的身体。“按摩师却说不能现在下结论,只有以后通过X光来观察。他说对他的身体的确是有一些影响,但绝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坏。塞尔日有一些热爱长跑的朋友,但那些人都死得很早。他说他不会,他认为自己身体很好,训练也会更科学一些。”

抛开对身体的影响不谈,公路长跑其实也是充满危险的运动。在塞尔日进入陕西到河南段,陈英杰第二次前往拍摄时,塞尔日甚至出现过放弃的念头,原因正是环境恶劣。“秦岭天气非常不好,每天都在下雨。公路上有跑不完的大车、特长而没有灯光的隧道。路上的运煤车经常让穿越那些没有灯光、有时候长达一两公里的隧道成为非常危险的事,出来之后他脸上全都黑了。到了河南境内则不巧又碰上几天特别的热,每天早晨跑步时必须有一个人不断地向塞尔日头上浇凉水。在2.1万公里的全程已经跑完1.8万公里时他突然不想跑了,甚至摘下了手腕上的GPS。”陈英杰说,还有一次则是在河南新乡附近,当时塞尔日的自身调节能力已经丧失,汗腺几乎不再分泌,那种状态好像已经要濒临死亡。

并非一个人的远征

陈英杰从劳拉的日记中了解到这些。也许是因为这一切她只能够记载在日记里独自承受。塞尔日的远征过程是如此漫长、艰苦而单调,除了他夫人陪他走完全程,所有志愿者每隔一段时间就不得不更换一批。当时随他进入中国的只有3个人,这3人很快在喀什被重新换掉。陈英杰亲眼目睹这种折磨人的生活:“他每天跑步的距离在70到80公里,4天300多公里的路程基本上就从哈密到了甘肃境内。这种生活一成不变:早上七八点吃完早点开始长跑。先会用慢跑作为热身,然后不间断地跑到下午十七八点结束。每天他都会用一个非常精确的GPS记录当天跑了多少公里及海拔的变化、心跳的平均速率、经纬度等所有数据,这些数据每天都会传送回法国。”

传输回法国的精确数据是为了对世界纪录提供证明。职业化的素养和先进的装备让陈英杰也非常吃惊:“他GPS的精度比我们能买到的地图详细精确得多。”有一天他看到上面标识几百米外会有一个地名路牌,可抬头一看,几百米外是一片荒滩。没想到几百米后真的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路牌,上面写着GPS上出现的那个地名。

为了创造跑步穿越欧亚大陆的最快纪录,塞尔日从早到晚从不停歇,整个欧亚长跑全程中连一天的休息也没有。为此他早晚饭间需要进食十几次之多,此时也不能停顿,最多是慢下节奏边走边吃。这种生活对他和周围人都产生很大的压力,旁人看来几乎难以容忍。“有一天,在新疆被蜜蜂蜇了四五次他被迫逃上车,这让他的脾气变得非常暴躁。”陈英杰说自己看过塞尔日以前的录像,发现他每次开始长途跑时状态非常好、显得非常年轻,到了中后段,就变得像阿甘一样又老又难看。“你想,他到新疆时已经跑了半年,心理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陈英杰说,塞尔日本来是一个非常友善的人,但从新疆开始他经常骂团队的人。他不像一般运动员会接受药物调理,极端的痛苦让他整天不发一言,但一开口就责骂他的夫人。

“我最开始觉得劳拉·塞尔日是个很糟糕的女人,因为她对所有人都不太友好,除了绝对服从她的丈夫。但后来发现不是那么简单。”陈英杰说,劳拉在穿越美洲大陆长跑时认识了塞尔日,从此开始担任丈夫长跑的管理者和经纪人。虽然路线选择和每天的计划都是塞尔日亲历亲为,但一切琐碎工作都需要她亲自执行。塞尔日前妻为他生了3个孩子,他们相处很好。但他更多是沉浸在个人世界里,即便和家人也缺乏更多沟通。所以劳拉的生活必须完全以塞尔日为核心,为他服务,“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为自己崇拜的人在奉献”。

塞尔日说,他从30多岁选择了这种生活,即便偶有停顿,也是为了下一段长跑的开始做准备。大都市的嘈杂让他心乱。他喜欢一个人在路上,享受安静、孤独,挑战自我的感觉。“从出发那天我就遵守,这很重要。创造纪录当然也很重要,我当然可以休息两天,但是我不,每天都跑完70公里,就是为了证明这是可能的。我不是外星人,我是个正常的人,如果我可以做到,很多人同样可以做到。”可能正是他的意志凝聚了这个家庭。当塞尔日的二儿子飞到中国来看他时,陈英杰问他的父亲平时有什么业余爱好,“他说他父亲没有任何业余爱好。如果不是在跑,那就是在练习跑”。 极限塞尔日长跑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