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贝的富贵荣华

死亡之城

在罗伯特·罗西里尼1953年拍摄的电影《意大利之旅》中，庞贝曾不止一次出现在那个与情感的死亡有关的故事里——英格丽·褒曼扮演的女主角凯瑟琳和她的丈夫阿莱克斯被人带去参观古城，这对情感已经趋于冷漠的中产阶级夫妇一边谈论着离婚的话题，一边穿过空旷的废墟城市，平移的镜头下是一排排没有了屋顶的石头房子、高低不平的石板街道、长长的大理石柱廊以及圆形剧场的外廓，还有一个个大陶罐堆放在石头垒砌的墙脚根下。

公元79年8月24日那一天，因为维苏威火山喷发，庞贝在18小时之后完全消失，厚达3米的火山灰及浮石覆盖和冻结了这个古罗马小城的繁荣。说一个城市死了，不仅是因为城里的街道、房舍和公共建筑毁坏了，连城里的人也没有留下活口。遭遇庞贝覆亡的罗马皇帝是公元79年到81年在位的提图斯（Titus），当时犹太人中流传着一种说法，8年前罗马人曾摧毁了耶路撒冷的神殿，维苏威火山的爆发是上天降给罗马的惩罚。

在北京的中华世纪坛世界艺术馆，2月15日开展的《庞贝末日——源自火山喷发的故事》似乎是另一部与死亡有关的意大利电影，策展人试图以包括壁画、雕塑、绘画、首饰、日常器物等在内的489件庞贝古城的文物，重新构建一个关于“庞贝末日”的故事。穿过一道时空之门进入公元79年，地上是几根残缺断裂的石柱，门口左侧有一座高1.54米的大理石赫拉像，坚硬的大理石雕刻出赫拉身上那件古希腊式披肩女装的柔软衣褶。从正面看，她有像男子一样健壮的身躯，背后却是略呈S形、非常柔美的女性身体线条。这件手和脸部已经残缺的雕像被认为是古罗马时代模仿古希腊雕刻家阿格拉库里多斯的作品之一，也是那不勒斯国家考古博物馆第一次对外展出。

相比之下，一座座罹难者的模型可能是更加惊心动魄的“雕塑”。在庞贝发掘初期，考古学家偶尔发现了已经干枯的尸体留下来的空洞，向这些空洞中注入石膏之后，受难者在死亡来临时刻的身形姿态就栩栩如生地出现了。在《意大利之旅》中也有这样的场景，凯瑟琳和她的丈夫看着挖掘现场的工作人员扫去层层灰土，地上露出了一对拥抱在一起的男女死者的石膏像，因为自身受情感的困扰，这时候她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 遥望庞贝的广场 )

庞贝考古局局长彼得罗·乔巴尼·古佐说:“就我们而言，将维苏威山周边地区的考古资料体系化的重要环节就是发掘出土的2000位罹难者的骸骨，这些被突如其来的死神追赶时的惨景不需要任何说明注解，人们只要看到都会愕然长叹。”

“钱，欢迎你”

“庞贝城如果没有火山的话，也不会在历史上留下多少东西。”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杨共乐评价说，“因为那里气候、环境比较好，土地比较肥沃，它有点像当时的富人居住区，一个比较繁荣的小城镇，和整个罗马帝国的繁荣状况是一致的。”据记载，奥古斯都（公元前27～公元14年）时期，罗马帝国的人口估计在欧洲就有3000万到5000万人。

在《庞培，掩埋在地下的荣华》一书中，法国人罗伯特·埃蒂艾纳把当时的庞贝称为“一个安定的城市，和谐的社会”，居住在那里的2万人口中有奴隶8000人，自由民1.2万人，其中4200人是成年人，富人和穷人相安无事，族群之间和平相处。大约在公元前80年，庞贝成为罗马城市，因为是海港，它很快成为一个兴旺的商业城，商业之神墨丘利的形象在那里随处可见。

( 帕比里庄园中出土的赫拉 像（公元1世纪中期） )

在展览上，被仔细描述的罹难者往往有两种表现，要么两手空空，要么浑身金银财宝，尤其是那些女人们，在绝望的逃难中都佩戴了她们的全部首饰珠宝。这场展览仿佛是久远的庞贝人在不断地向我们炫耀他们的富有，比如一对重达600克的纯金“蛇形手镯”、长23.5厘米的半球串起的黄金手链或者总长2.42米的金项链，还有一条1米多长的金项链，在出土时还紧紧地缠绕在遗骸的腰部。因为蛇具有宗教上的辟邪效果，沉甸甸的黄金蛇形手镯或者臂环重复出现，这些黄澄澄的金子隔着1900多年的岁月仍然异常的光亮。

长1.4米、高1米、宽0.8米，一个庞大的薄铁皮木制大钱箱是又一件引人注目的展品，箱子的正面装饰着口衔环形手柄的狮头，衔环下面镶嵌着酒神狄俄尼索斯的侍者头像的金银雕刻画，这个箱子设置了极其复杂的开合装置，必须依次解开一连串的金属部件后才能打开。难以想象，究竟需要多少金币银币才能装满这个体积超过1立方米的大箱子。庞贝人丝毫不掩饰他们对金钱的喜爱，比如，有个商人的房子就在地面上写着——“钱，欢迎你”。

富人的别墅

在《庞贝末日》展的多媒体展厅里，一部循环播放的电脑制作短片正在试图重现一个完整的庞贝城，虽然这些三维动画很难让我们真实地感受到它的建筑尺度。在1787年3月撰写的《意大利游记》中，歌德这样描述他对庞贝的印象:“庞贝又小又窄，街道虽然很直，边上也有人行道，不过都很狭窄。房屋矮小而且没有窗户，房间仅靠开向庭院或室外走廊的门采光。一些公共建筑物、城门口的长凳、神庙以及附近的一座别墅，小得根本不像是建筑物，反而像模型和娃娃屋。”

( 这尊拿皮囊的萨提罗斯神 青铜小雕像曾用作培利斯特里乌 斯庭院贮水槽的喷头 )

与今天的城市规模相比，也许庞贝只能说是一个微型城市。整个古城略呈长方形，它的面积约1.8平方公里，四面设置城门，一道4800多米长的石砌城墙环绕着它。城市设计采用了希腊古城皮莱的建筑师米莱特斯的建筑原则——规则的几何状分区，两条笔直平坦的大街将全城分成9个城区，里面碎石铺成的小街小巷纵横相连。大街两旁有宽达10米的人行道，上面铺着整块的大石板。

古城中心的广场上有神庙、市议会和市政官办公室，对一个数万人口的小城来说，这个长约142米、宽约38米，四周环以柱廊的广场也算规模不小了。欧马希雅家族的府邸代表了商业中心，那位喜欢炫耀财富的女祭司在广场丰收街的一角盖了一幢长60米、宽40米的大厦，入口处上方的题词是:“欧马希雅，女祭司，她用自己的银币造了一个前厅、一个内柱廊和一个外柱廊，借以荣耀孔科狄亚和庇厄斯塔。”

( 中央刻着美 杜莎女神头像的 圆形盾牌，四周围 绕着橄榄枝 )

北京方体空间工作室的建筑师宁晶几年前曾去庞贝旅行，在她的记忆中，这是一个很亲切的石头小城，并不宏伟，铺着石块的街道有点迷宫的感觉，只剩下柱廊的广场地面上还堆积着厚厚的火山灰。她说:“庞贝已经是完整的城市雏形了，剧场、商场、体育馆、斗兽场、引水道、公共浴场等这些市政建筑设施都很完备，原来总以为城市是在很长的时间里一点点发展起来的。”

根据庞贝考古局提供的数据，当时的城市总共有3座公共浴场、30家面包房和100多家酒馆。可以容纳5000人的大剧场是中央呈马蹄形的建筑，四堵半圆形的墙围绕着一排排土阶梯。城东南的大体育场占地142米×110米，三面都围有柱廊，每一面有100根圆柱，中央是一个大游泳池。沿着城墙南侧与体育场相邻的是一个庞大的圆形斗兽场，场内的35排阶梯能够容纳约2万名观众，也就是说，在某些时刻庞贝人会倾城而出。

在展览中，大部分说明文字是和庞贝富人们的日常生活以及他们的豪华别墅有关。对女富人朱丽亚·费利克斯的府邸的描述是——“府邸中央有一个花园，还有几座喷水池，整座建筑都点缀了装饰性的植物。柱廊式的院子由细长而有凹槽的大理石柱以及科林斯式的柱子构成，位于餐厅的入口。餐厅是整座房子中最高贵的建筑，有几张漂亮的大理石躺椅供宾客使用，屋子尽头的墙面上用贝壳石块等拼贴出山林女神的模样，喷水池的水缓缓流泻在大理石台阶上。……”

如果联想起庞贝城出土的一只银制饮杯上刻着的一句话，对于这些描述的理解也许变得更加意味深长，那句话是:“尽情享受生活吧，明天是捉摸不定的。”

( 重达610克的手镯，以模 仿蛇造型的金条制成，两端为相 对的蛇头，金圆盘上刻有月神塞 雷内以及女神头顶上的一弯新月 和7颗星星 )

( 双宝石底 座的戒指在维 苏威火山周边 地区的贵金属 工艺品中属于 比较罕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