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云烟也俱成往事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林鹤)
( 从东南角看ZKM,前景的 空地上盖好电影院之后这 个角度就露不出来了 )
德国巴登-符腾堡地区的城市卡尔斯鲁厄立城是在18世纪初,城内的老建筑比比皆是,除了立城时即规划兴建的巴洛克式宫殿数最老以外,后来逐渐添出来的各色老房子也保留下来不少。对老建筑的再利用,在欧洲的城市里是个热门话题,而老建筑经常的一条去路,就是被改建成博物馆。
1918那一年,卡尔斯鲁厄曾经新盖成了一座建筑,看它完工的日期先就觉着点诡异的暗示了吧,对啊,这是一家兵工厂,本是想着为第一次世界大战出力的,却没能赶得及投入生产,就先遭遇了德国的战败。卡尔斯鲁厄-奥格斯堡兵工厂有铺铺拉拉好大的一片,一连串的方形院落顺着街边一直联结下去绵延了312米,一共齐整地连成了10个内院。这传统的对称式大楼除了阁楼以外共有四层高,外墙很乖地用了砖石砌筑,而骨架子其实已是钢筋混凝土的框架结构,推知当年建筑师虽依着老派把个工厂厂房都套上了新古典主义的壳子,内心里却想做做时新一族呢。待到“二战”期间它终于派上用场,逼着东欧苦力们在里面辛苦忙碌。如此不祥之地直到上世纪70年代才被抛了荒,从此成了艺术家们活跃出没的自由场地。
建筑圈里的人都知道,缅因河上的法兰克福曾是一处大热闹场,集中兴建了许多博物馆,而且不乏名师之作,其中便有一家“德国建筑博物馆”。该馆的创始人海因里希·克劳茨先生后来相中了卡尔斯鲁厄,想在这里兴办一家艺术与媒体技术中心,操办展览和演出,也为研究机构提供敷用的空间。这主意恰好与本地的政治人物一拍即合,于是从1990年起谋划了一次郑重的方案竞赛。任务书给出的要求分为两种,其中一组是从白地起新楼的设想,荷兰名家库哈斯赢得了头奖,但他的方案却没有获得实施。真正兴起土木之工的是对卡尔斯鲁厄兵工厂的改建,这一组方案里拔了头筹的是汉堡市的施威格合作事务所。主持的建筑师彼得·施威格(Peter P Schweger)是1935年生人,也是从那段血与火的岁月里走过来的,念书时学的该全是正宗的现代主义那一套。他到1987年才开始自己单独开业,并不是少年得志的典范。
构想中卡尔斯鲁厄艺术与媒体技术中心(Zentrum fur Kunst und Mediente-chnologie,简称ZKM)的核心主题即是“艺术与媒体技术”,它的展览方向与以静态展示为主的传统博物馆就很不同,需要用很大的容量来陈列新兴的媒体艺术,比如激光与全息摄影、CD-ROM、虚拟实境、电脑互动制图等等,具体展现媒体创作的新技术并致力于推广工作。尤其是,它在互动艺术方面的研究及收藏水平都是举世无双的。为适应新艺术的多种分支层出不穷的态势,ZKM内部总共5万多平方米的面积又细分成了几大部门:当代艺术及视频装置博物馆、视听中心图书馆、媒体研究室、图形研究室、音乐与声学研究室,都是集收藏、展示、研究为一体的机构,此外,除了通常博物馆里配备的管理部门、餐饮服务和商店,还有大讲堂、音乐厅和媒体剧院,都在定期推出多媒体音乐会之类的演出,此时是博物馆里最喧闹的阶段。
针对这般复杂多变的新功能,原有建筑两竖十一横的方格平面显然太过拘谨且局促,很多展示内容要想塞在它周圈只有14米进深的廊房里却是怎么也塞不下啦。出路之一是向外扩建,然则兵工厂循着南北长东西短的格局,西面那条长边沿着大街已经没什么回旋余地,东面虽说只是步行区加绿地而已,却在北边的大半段长度上分别临着联邦检察院和劳工局的后身。这两家政府机构为保密起见,不许ZKM靠自己太近。要知道,人口不足30万的卡尔斯鲁厄一地集中了联邦宪法法院、联邦最高法院和联邦总检察院等多家衙门,因此又被称为“法律之都”。幸有东南角为一家电影院预留出来的一隅空地,还不好意思做出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来,于是建筑师急忙见缝插针地在南起第四列横廊的东尽端鼓出去了一只30米见方的玻璃盒子,遥对着电影院和检察院之间错出来的缝隙。该玻璃盒子名叫“音乐立方体”,与老楼的二层连通,是音乐演出和录音的场地。
( 玻璃的“音乐立方体”是唯一向外加建的部分 )
除了这一只小小芽苞以外,再胖出些体块来是指不上了,所有主意都得向内缘里打,那10个各超过600平方米的内院恰落在眼里。给这10个内院全都罩上玻璃的顶篷,无端便翻着倍地加出了好多展览空间,更何况它与大楼的主体同高,明朗畅快的内厅之间隔着的横向廊房也间或被打空,于是一连串完整巨大的展览空间就这样捏合成了。10个院子顶上的玻璃顶不仅用来采光而已,每院还有3列横跨的太阳能发电板,但它们发的电没有用在本馆,而是输进了本市的电车网线。内院的南北进深不过20米出头,单是阁楼以下那四层楼的高度就已经达到了同样的尺寸,因此落下的阴影该是很大一片。为追求阳光普照的感受,建筑师在展厅里到处安装了角度不同的反射镜面,好让每个院子每个角落都能明媚起来。兵工厂原来的墙面涂层都被剥得光光的,露出底层的钢筋混凝土,着重了修旧的痕迹。新为内庭添设的钢质的楼梯和天桥都脱开原有结构在半空游离着,工业化而兼临时将就的味道于是更浓。这工业化的大尺度和工业化的面层质感都还像车间的感觉,很偷懒地吻合了展示媒体技术所需的暗盒意味,恰好给建筑师省了心力,想来却不是库哈斯爱干的那种事儿。老房子原用的窗户也依着省事的意思全不触动,只逐个仔细修补,然后在里面另加了一层内窗,进一步完善窗户的隔绝效用。从天花板、墙面到地板,所有各面都没做什么覆层和修饰,因此服务设施和一切管线全都走着明路,与各处的接口全是直接对接。视频艺术装置需要足够黑暗的展览环境,馆方专为此设计了一些黑色的软帐篷作为小隔间,更是灵活布展的好手段。
从南边数起,用第四个内院充当主门厅,向西打通边廊就做成了整个ZKM的主入口。与此连接最便当的南边三个院子都是艺术博物馆的展出部分,而北边的第五个内院里,则嵌入了媒体剧院的演出大厅,捎带着把周围一圈旧廊房全都占作了附属空间,只空出一溜儿东边的廊房来,省得再向北去要走不通了。这个剧院和孤悬在外的“音乐立方体”在体量上既是整个博物馆里的特异之点,其形式便也稍微做了些精致的处理,同样也是不脱工业化味道,却换上当代的水平和气质了。
( 架上玻璃顶的内院成了最重要的展览与交流空间,图中这一格是门厅
)
ZKM的主馆造价超过2亿德国马克,到1997年10月正式落成开幕之前,这个博物馆已经正式开办了7年,馆内各部门都暂且屈尊在本市各处不同的建筑里,而藏品博物馆则是直等到了1999年才能开幕,设计学校更拖到了2000年。在此期间它可没闲着,从1992年起就一直在举办多媒体艺术双年展,是这个领域里的全球盛事。以往我们国内的建筑使用年限多定在50年,在商业开发的压力下,更是有许多簇新的大楼复被夷平。看着人家80高龄的老房子悠然重生,容纳着最前卫的艺术活动,不禁感喟:是德国人不舍得花钱吗?我们的做法只不过是木构建筑史铸就的那种拆旧履新的思维定式在作怪吗?还是我们对城市及建筑的历史观本就出了问题?
( 钢架楼梯和天桥本身就像装置艺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