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南京到西塘:乡关何处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浦慧)
小时候跟着爸爸下乡,每次看见他一到乡下都特别多话,而且说话语气和风格都会发生变化,心里总会有点怪怪的感觉,偶尔还暗自不高兴,好像看见特别崇拜的家长也有虚伪一面似的。现在想来,其实,真正的自我在平日里都给一种外在形象所代替了,回到家乡或和亲人在一起,说起话来才会很显真性情。
我现在一回南京,讲话就自动叽叽喳喳起来了。现在的城市已经很难给人有家园故土的感觉了,人和人的关系都有点像网友,遇上了就见一下,遇不上也就算了。老的故土不应该是这样的,至少在我父母那里不是的。有同姓的村子,村里每个人都沾亲带故,村里有祠堂,每一家故事都清清楚楚可追到三代以上。现在的城市就是小区,一个单元里的人见了十几年面,搞不清到底这人具体干什么的。
年夜饭吃了两顿。一顿是和嫂子一大家人吃的,事先就订好的,包间里坐了满满一桌人,两家人都不怎么会应酬,几年前她家父亲还做生意的时候,和爸爸有过一次合作,结果事后大家都对对方不太满意,所以见面吃得有点闷。幸好有三个小孩,上蹿下跳的,一会儿把汤洒了,一会儿哭叫,最后几个小孩突如其来开始唱起歌来,让大家好好地笑了一下。一顿是在自己家吃的。真正的年夜饭,爸爸拿出三种酒问我喝哪一种,葡萄酒是叔叔乡下做了拿来的,米酒是爸爸自己做的,还有一种买的葡萄酒。我们就从春节晚会之前的动画片开始喝,边喝边聊,边聊边笑,外面到处是鞭炮声,门口楼道里还不停传出人们走动的声响,相当混乱。其实我们这种从市井里长大的人,内心里对混乱是有亲切感的,表面上批评,内心里喜欢。
桌子上一大堆菜,电话开始丁零丁零地响,一会儿是这边老家,一会儿是那边老家,大家在客厅里穿来穿去的,乐此不疲。妈妈做了我喜欢吃的菜,我妈妈人生一部分精华就展现在做菜上。我刚结婚时候,天天烧菜就是回忆以前吃过的东西,结果糖醋藕、鲫鱼汤、红烧黄鱼这些吃过很多的东西都烧得很难吃,后来还是妈妈亲自手把手教过,才有所明白,发现很多小窍门,都是要慢慢体验总结的。
除夕过了我们就出门了。火车到西塘时候已经晚上了。从一个石板路的小巷里走进去,过小石桥,小街上很多小店都还亮着灯,小煤油炉上的砂锅里肉粽子、茶叶蛋,冒着热气。还有些小摊上卖着当地产的用刀削好的甘蔗段、大头菜、切糕,在小石桥上看两岸的房子一溜儿都挂了红灯笼,灯影在水里微有些晃动,好像到了电影外景地的感觉,半小时前我们还在火车上看乘务员用尖厉的声音和一个乘客吵架,如此一变化,我们也好像演员似的,从现实中抽象起来。
这地方很多私人小客栈都用王阿姨的小店、张叔叔的家这种好像邻居口吻的名字,我们要去的那个地方,王阿姨就用这个称呼和我发了几次短信确认回复,后来我们迷了路,她到小桥边来接我们,我一看的确是朴实勤劳的水乡人模样,而且我们住在她家二楼的一个临水小房间,进出经过她家的客厅,闻到厨房里的肉香,看到她们母女在客厅里吃饭逗狗,这么叫也是很贴切的。
这天是年初一,并没有太多游客,我们沿着烟雨长廊走,准备找个地方吃晚饭。尚未关门的店很多,都是剩了店主在和旁边的熟人聊天。从水边走过,头顶是一长排的红灯笼,偶尔看见有独行的人自己坐在河边的竹凳子上发呆,或在黑暗中等待着三脚架上的相机曝光。随便进了家木门木窗还带蓝印花布门帘的小店,里面有两桌人围着方桌坐满了。一桌是店里的人无事正打着麻将,另一桌上堆了不少啤酒瓶,看样子已经喝高了,正大声地数落着单位里的各种闹心事。我们进去,如同隐形,坐半天,一个坐着打麻将还系着围裙的女人才突然反应过来有人来吃饭了,大概牌好,她边点菜,边还带着得意的笑容。点菜结束她就迅速回到桌前,然后一位戴着白帽的小伙儿又给旁边人替了下来,应该是厨师吧。
到了白天,先是被一阵锣鼓声敲醒,推开木窗,定睛一看,河里的船一艘接一艘,里面坐满了游人拿着相机对着四面八方。出门一看,天,西塘这块瘦肉已经给四面八方的游客挤成个大粽子了。
我们去展馆里看木船,看小镇原来手艺人的工具,看来看去都是变迁的事,以前人的生活,以前人的快乐。晚上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想起外婆一大早拎着个小篮子去河边买新鲜的鱼虾,然后在河边的水里洗干净拎回来,在天井里忙一个上午。外公以前在河边有个小小的店铺,是染布料的,有两个伙计,妈妈很小就在店里帮忙来着。后来那个叫书院巷的三进小院里搬进了5户人家,家家居然都有雕花大床。我外婆也带我去看过县剧团的小戏,“碧玉簪”,“何文秀”,“梁祝”什么的长年都反复演,都是老太带小孩去,有时候小孩打打闹闹也追赶到台上,不过也没人抱怨。洗澡的地方叫做老虎灶,在茶馆的里面,每人买个牌子进去一个小木隔间,一个小木盆,如果水冷了,可以拍拍门,然后就有人从门下把个暖水瓶递进来。越想睡觉越睡不着,白天里看到的,听到的口音,吃到的馄饨汤、菱角、臭豆腐都勾起了许多潜藏在意识里的回忆。 西塘南京乡关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