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者走过了不列颠那翠绿的山冈

（文 / 李孟苏）

人人都有漫步的权利

“走私者之岛”（Burgh Island）很小，在英国地图上找不到，但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粉丝”都知道它在哪儿。小岛在英格兰西南部德文郡的外海上，乃克里斯蒂代表作《阳光下的罪恶》、《无人生还》的故事发生地。大卫·苏切特扮演的波洛版《阳光下的罪恶》便在岛上取景拍摄。小岛距港口城市普利茅斯半小时车程，涨潮的时候是个孤岛，退潮后常有步行爱好者、游客、遛狗的当地居民走过200米宽的银色沙滩上岛。

小岛不大，仅仅28英亩，有英格兰南部海滨典型的景色——荒原和悬崖，此外还有两栋建筑物。一是那家因小说而著名的旅馆，它旁边是小酒馆“沙丁鱼”。“沙丁鱼”有些年头了，它建于14世纪，原本是渔夫们歇脚吹牛的地方，后来被海盗和私货贩子强占，岛名如此而来。今天，小岛显然并不欢迎不速之客。“沙丁鱼”酒馆的墙上用石灰水刷了一行颇有装饰艺术风格的字:“请注意，此岛为私人领地。”岛上别的地方，“此处严禁野餐”等告示牌随处可见。当然了，脸皮厚的话，也能上岛转悠一番，不过岛上1/3的地方被围了起来，谢绝进入，最好的观景点更近不了，难免不沮丧。想进入装饰艺术风格的旅馆，在黑白色调的恒河屋茶室感受谋杀的恐惧？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旅馆周围有篱笆，没有预订房间，彬彬有礼的门卫不会通融，哪怕你订了旅馆里的午餐，也未见得能进去。旅馆一晚300英镑的住宿费用，明摆着它只愿意接待开着黑色陆虎前来的名人和富人。

“走私者之岛”主人势利的做法激怒了漫步爱好者和他们的组织——英国漫步者协会。去年，他们向德文郡地方议会提出抗议，迫于压力，岛主稍微做出妥协，开放了部分道路。批评者讽刺岛主人，帝国都抛弃了“光荣的孤立”外交政策，贵岛还紧抱着不撒手。

从明年起，公众可以理直气壮上岛了。根据从2007年1月开始实施的“步行绕英国”计划，“走私者之岛”这些原本不允许公众通行的土地必须开放。这项新方案在已有法律条文的基础上，对通行者新开放1.1万英里长的海岸线、2000个一直被圈着的私人海滩、沙丘、悬崖、湿地，甚至包括一部分军事用地，以便热爱大自然的人能看见浪涛，闻到海的气息。BBC第4电台的运动评论员，《漫步》节目主持人克莱尔·波尔丁支持这一计划:“我们拥有世界上最具梦幻色彩、最多变的海岸线，人人都有权体验它们。”英国最著名的漫步者之一是板球运动员伊恩·波瑟姆，他的漫游史长达21年，累计走了近6000英里。以波瑟姆的步伐，1.1万英里够漫步者们连续走427天。

( 海岸线的开放使海边漫步的场所大大增加 )

漫步是英国人最喜爱的休闲活动。在他们看来，耶稣都是不折不扣的漫步者，威廉·布莱克的诗里肯定了这一点:“古时候那双圣脚，是不是走过英格兰那翠绿的山冈？”这首诗被谱了曲，成为英国四首国歌之一。工业革命时期，工人运动的一个目标是捍卫周末在乡野漫步的权利。至今，漫步在英国发展成极为完备的产业，任何一个大大小小的景区，都有详细的步行地图，上面标注了沿途的地形、路况、植被、鸟兽、水文、历史遗迹等信息，甚至细致到提醒你该穿哪种底子的鞋。

为了实现自由漫步的理想，步行者们与竖起铁丝网栅栏、犁掉公共道路的土地主从1876年斗争到现在。20世纪20年代末，400名漫步爱好者在谢菲尔德山区和猎场看守人、土地主发生冲突，多人被捕，却直接导致《路权法》的出台。这部法律赋予漫步者、农民、打高尔夫的人、骑马者、自行车爱好者在私有土地上的通行权，并使得私人土地上的步行路以公共人行道的形式受到法律保护。1935年，英国漫步者协会（Ramblers' Association）成立，号召人们把鞋子投入到这项有意义的运动中。经过70多年的发展，它的会员超过14万，成为英国最大的民间公益组织。2005年，《乡村通行法案》颁布，强制性地开放了英国境内几乎所有的乡间土地，但没有包含海岸线。“步行绕英国”计划做了弥补。

( “走私者之岛”这些原本不许公众通行的土地从明年起必须开放 )

财产所有权和公共利益

法案、计划遭到了一些土地所有者的抵制，他们坚决把步行、骑马、骑车的人挡在栅栏、铁丝网外。今年5月，苏格兰农民罗伊·厄尔在一条政府划定的自行车线路上挖了1公里长的壕沟，并在壕沟四周拉上带刺的铁丝网，竖起警告牌:“私人产业。此路不通。绕行。”6月初，苏格兰中部珀斯郡的一位大亨未经许可在她的土地上围起了带尖刺的铁丝网，被人告上法庭。

( “走私者之岛”这些原本不许公众通行的土地从明年起必须开放 )

大亨的邻居、格拉斯哥流浪者足球俱乐部主席大卫·默里的产业也不小，他在地产边界上竖了多块挺有设计感的大门。有的牧场主为了防止牲畜跑失，会拉上铁丝网，但朴素的木门上只有简易的绳扣，步行者自己开门，穿过门后拴好扣就是了。默里家那些有着优雅曲线的黑色大门用手可打不开，门边墙上嵌了小巧的银色盒子，是保安系统。穿过默里产业的小路很美，两边植被维护得很好，一看就知道主人花了不少钱请了专业园丁打理。周末，至少有100位乡村生活爱好者走路或骑车经过这条路，从默里的“房子后面径直走过”（默里的抱怨）。默里发牢骚说，他的隐私受到极大威胁。如今，门挡住了通行者，他们要绕到150码以外的另一条路上去。

工党政府一直倡导“人人都有漫步的权利”，号称要复兴乡村生活。各休闲娱乐组织、土地管理机构、公共社团组成了“全国土地穿行论坛”，或大或小地发出了同一种声音:为了健康、为了保护传统文化，人们需要经济可行的漫步、自行车等乡间运动。有土地主指责工党政府的这些举措令他们无端被剥夺了部分私有财产，且得不到任何补偿。是的，私有土地主应该尊重公众的通行权，但安全、开放的道路需要养护;通行者多了，养路费随之上升，钱却是该由土地主人负担的。

( “走私者之岛”这些原本不许公众通行的土地从明年起必须开放 )

海岸线开放，步行者蜂拥而至，干扰了原本主人独家享有的美景和清静。据房产机构评估，这会导致房价下跌，产业至少贬值20%。一位多塞特郡的地主，其1.2万英亩的地产上有5英里长的海岸线，他说，旅行者增多必定会过度践踏海滩，对野生动植物造成破坏，土地所有人却无法掌控局面。“走私者之岛”的主人也说，岛上游客太多极大影响了旅馆的生意。他们更头疼的是外人常常攀爬岛上的“叫喊小屋”，毁坏了历史遗迹。“叫喊小屋”是从前的岛主人修的，他雇来小伙子在屋里观察沙丁鱼的鱼汛。鱼群一来，小伙子就大喊，渔夫们便跑出酒馆，跳进渔船去追鱼。通往“叫喊小屋”的路一度被封，在漫游者协会和当地议会的压力下，岛主人只好允许通行者先提出请求得到同意再通行。

苏格兰农民联合会表示，私有道路开放还关系到人与人、人与畜之间的关系。一些步行者带着孩子穿越牧场，容易被狗、牲畜伤到。随着私有土地的逐渐开放，通行者乱扔垃圾、任由狗儿乱跑、破坏环境的危害行为增多，和土地主人之间的关系变得紧张，双方常常发生争执。

在“人人都有漫步权”的语境下，土地所有者，特别是大地主的私有财产，显得那么烫手。按照黑格尔的观点，对财产的权利正是个人对生命和对自由的权利的来源，财产所有权和公共利益直接相连。只是，默里等地主和漫步者们对此的理解完全两样。■ 海岸线翠绿漫步者不列颠山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