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玄奘的印度之旅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孟静)

有关玄奘的印度之旅0( 恒河流经的印度圣地——瓦蓝纳西 )

西行路上的争议

“玄奘之路”严格上的界定是这样的:北京科学教育电影制片厂被央视十套收购了,下属的科影传媒公司是活动的组织者,他们先期已经拍摄了一部《玄奘》的人物纪录片,由真人出演。据导演金铁木说,已经剪出来的时长约7个小时,将在全国各地电视台播放。2005年底摄制组开机,《大唐西域记》中提到的128个国家,其中100个是玄奘亲身到达,其余是依据传说而来。这100个小国在今天已经合并成7个国家,他们一一涉足取景。记者所跟随的“玄奘之路”其实算是一个后遣队,分为A、B、C三段。A段是国内,B段是阿富汗、巴基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尼泊尔,C段是印度。

这个后遣队成员非常复杂,有媒体记者、赞助商、学者、各类相关名人、工作人员等,一部分人开车,另一部分人坐飞机。每人的目的都不同,中青旅为了开发线路,国航是新开辟了印度航线,陆风汽车是车辆赞助商,汽车上贴满的厂商代表都来了。一些驾驶老手想通过走艰难路段练技术。学者中,正宗研究玄奘的是北京大学东方文学教授王邦维,他只走了B段,因为印度他已经去过多次。另一个是复旦大学的葛剑雄,他的专业是人文地理。还有一些因为年纪、身体等缘故没去的专家,例如冯其庸。名人中有地产商王石,陆风汽车的赞助是他促成的,他很坦荡地解释了自己的目标:就是为了去阿富汗。因为目前阿富汗的局势,不是有钱就可以去的,必须要有外交部的批文,这时就需要借助央视的力量。事实上,很多人都是冲着B段、冲着阿富汗,对于冒险家,实在诱惑太大。

王石绘声绘色描述过他们在是否进入阿富汗时的为难。主持人曲向东是队伍的负责人之一,在绕开还是穿越阿富汗的问题上,他们愁眉不展了一夜。北京方面希望他们安全第一,但王石等人就是为了这个坚定的目标而来,怎么可能同意?起初方案是只有2辆车、8个人入境,加上五六个工作人员,就只有王石和地产商冯仑的位置了。这时资本说话了,王石和冯仑坚决不同意这个方案,于是组委会屈服了,全体人员快速穿越阿富汗,在车上不准下来,不要拍照,在境内一共呆了30多个小时。原定的巴米扬大佛遗址也没去,王石回忆说,分岔的路口有两条,一条通向喀布尔,一条通向巴米扬,他们眼巴巴瞅着巴米扬的指示牌在身后远去。即便在喀布尔的宾馆里也不能出院门,有荷枪实弹的军队保卫,让队员们发愁的不是遇上流弹,而是保镖的枪会不会走火。

另一个难关在印巴边境,虽有批文,但由于没有说明是车辆和人员一同过境,他们在边境线交涉了整整一天才通过。比起玄奘当年的九死一生这当然不算什么,只是玄奘出玉门关时还是一介普通僧人,而现在车上坐的是可以上报纸头条的人物。

有关玄奘的印度之旅1( 恒河边婆罗门祭祀活动 )

广东卫视的“重走西行路”是他们一个真人秀节目“生存大挑战”的原班人马制作,从全国佛教界选出了明贤、慧在两位法师,并从网上选拔了护送行者,不借助现代化交通工具,步行到达印度。走了120天后到达终点那烂陀寺,王邦维说:“对步行的人很钦佩,这种精神很伟大。”他原以为至少需要一年半时间,没想到120天就完成了。这段路程引起的非议更多,在9月份明贤法师的博客上,就有人愤愤不平地揭发:广东卫视搞的是真人秀,以制作节目的名义折腾法师,比如为了制造穿越风雪天山的效果,让法师穿着僧衣待了三天三夜,而那里玄奘并没有去过。还有人指责摄制组杀生、喝酒、跳舞,是“披着佛教外衣的商人”。而活动的官方网站上,也承认雪山行之后两位法师受伤并道歉,到底是安全第一还是像玄奘一样,抱着赴汤蹈火、视死如归的决心?当这种牺牲是为了做节目,而不是求佛法的时候,公众会不会认同?

王邦维说,你可以把它看成是文化考察。他起初很不愿意参加这种活动,上世纪80年代起,就不断有团体提议重走西行路,让王邦维一起去,他都拒绝了。台湾证严法师创办的慈济会进入过这些地区做慈善活动,也拍了一些片子,只是规模没有这次大。王邦维拒绝的原因是他认为很难走到底,“要到一个地方有很多困难,文物、电视管制部门不批准,要有各方支持,这次如果不是央视背景和中印友好年,也很难成功”。

有关玄奘的印度之旅2

玄奘之旅

考察团今年10月从洛阳玄奘故里出发,开车走了1万多公里,历时40多天,穿越了7个国家,由于资金充足,又有先行探路的工作人员安排好一切事宜,只要是在城市里住宿,都是条件比较好的酒店。在德里投宿的酒店甚至号称“七星级”,当然没有那么夸张,相当于国内的五星级,每晚报价300多美元。

有关玄奘的印度之旅3

在印度到达的和玄奘有关的几个地方,是菩提伽耶、鹿野苑和那烂陀。菩提伽耶位于比哈尔邦,是印度最穷的一个省份,以上三个地方都是旅游景点,但又不是很热闹的那种。印度第一大教是印度教,信徒占总人口的83%;其次是伊斯兰教,有百分之十几的教众;佛教排在缠着大帽子、留着大胡子的锡克教之后,只有百分之零点几的信徒,基本上已经萎缩了。

菩提伽耶是释迦牟尼成道之处,传说佛祖本来和其他居士一样,长期苦修,当地画像上可以看到他那时已经瘦成人干,经过7天7夜冥想后他顿悟了。在菩提树下,他遇到了牧羊女,喝了她送的羊乳。因为舍弃了苦修,他的朋友们也抛弃了他。他独自一人前行,终成佛陀。他成道的菩提树早已枯死,现在的树据说是从原来的菩提树上折下的一枝,在尼泊尔发芽,又运回原产地。这似乎有点像玄奘取的真经,在印度已经遗失了,所幸中国还保留着。

有关玄奘的印度之旅4

菩提伽耶是一个寺院,里面种满了菩提树,如果不详细询问,会以为某一株是,因为有许多西藏的喇嘛跪在树下磕长头。他们有男有女,备有一块1米多长的木板,套着棉肘套和护膝,反复磕着长头,木板被磨得溜光,挥汗如雨。他们是在一株巨大的菩提树荫下,但并不是佛祖修行的那株,这些僧人面向一座塔,塔前有一个小院,院里圈起来的才是从尼泊尔运回的那棵树。树旁造了一尊金碧辉煌的佛龛,《西游记》里舍卫国长老用金砖铺地,这座佛龛就算不是纯金,至少也是镀金,极其灿烂耀眼,它的周围挤满了日本的欧巴桑,全部白衣白裤,虔诚地念经。菩提伽耶的院子里都是这种闭目合十的信徒,大多来自日本和台湾地区,有个老太太面前摆一堆白米,念的是米佛。也有一些印度本地人,和我们一样,像观光性质。

玄奘来到菩提伽耶时是32岁,当时他看到南边的菩萨像被风沙掩埋至胸,伤心不已。由于东南亚信徒的修缮和捐助,菩提伽耶的香火看起来非常旺盛,这其中也有玄奘传经的功劳。

那烂陀寺曾是印度最大的寺院,也可以说是全世界最大的大学。现在最大的大学荣归德里大学,我们的导游中文名叫余德烁,他在王邦维教授处进修过,就是德里大学的老师,他说该校有30万名学生,每天上课的有15万左右,其余的类似我们的成教、远程教育。那烂陀现在有两个校址,一个是遗址,另一个很小,是如今的校址。遗址所余的全部是红砖铺成的大坑,有深有浅,深的有数米。据当地一个年长的工作人员说,这些坑本来都是房间,经风沙掩埋后,挖掘出来房顶已经没有了。他说这些房间是公元6世纪左右建成,但从红砖的颜色看,怎么也不像是经过那么长岁月侵袭,很像是后来翻新的。玄奘在那烂陀度过了非常辉煌的一段日子,西安大慈恩寺保存的《三藏法师传》是他的弟子执笔,详细记述了他的这段经历。印度那时衡量一个法师佛法是否精深是有量化标准的,比方说能够讲20部经书的全国有1000多人,能够讲30部的又有500多人。讲经书是一个危险的工作,不能不懂装懂。因为随时会有人上门挑战,如果被人驳倒,不仅名声扫地,还会被逐出寺院,严重者甚至会坐牢。

那烂陀寺的戒严法师可以通讲50部经书,在印度排名前10位。他当时已经七八十岁,早就不收弟子了,见到玄奘前来,他哭了起来。众人很惊异,原来法师得痛风病(风湿性关节炎)多年,苦不堪言,已经准备绝食圆寂,但他做了一个梦,梦到3个天人,一黄金色,一琉璃色,一白银色,告诉他,如果传经给东土来的僧人,病魔自然会消除,所以他激动地哭了。玄奘所著的《大唐西域记》里也有很多类似故事,例如他们走投无路时,会有神佛庇佑显灵。队员中有人问到葛剑雄教授,这两本有关玄奘的传记有多少内容是符合历史事实的,葛剑雄说,描述性的文字是真实的,有一部分故事是唯心的。

玄奘在那烂陀的待遇非常好:每日供给有瞻步罗果120枚,槟榔子20颗,豆蔻20颗,龙脑香1两,大人米1升。大人米是当地的一种香米,只有国王和贵族才能吃上。那烂陀当时有上万僧众,有此米供奉的只有10人。

当时宗教人士扬名立万需要与人辩论,有一个婆罗门在寺门上悬了40个问题,说:“如果有人能破其中一条,我就斩首以谢。”几天内无人应战,玄奘出来破了他的问题,那人羞惭,玄奘一举成名。

比哈尔邦的首府是巴特那,在那里的博物馆,我们见到了很罕见的舍利子。在一间小小的、神秘的房间里,供奉着两尊小龛,一个是释迦牟尼的,另一个是玄奘的。据说这两个宝贝从来没有摆出来展示过,是为了欢迎中国的客人才允许破例参观。我们排着队,每个人只能看10秒左右,所有人都睁着大眼,努力地往里瞅。玄奘的舍利用一束手电打着,很勉强可以感知到里面是一些灰黑色物质,这是在工作人员提示下才感觉到的。佛祖的舍利在橱窗里,根本看不到。旁边一幅照片倒是有说明:佛祖的舍利包括他戴的一枚指环的残留物,一些灰白色的粉末。葛剑雄说,舍利是一种信仰的表现,它究竟是何种物质并不重要,有信仰的人相信就行了。

博物馆的另一个展厅的动物标本倒是让人大吃一惊,他们说这些动物是真的标本,看样子也不可能是史前动物的模型,可实在是大到惊人。一头牛有大象那么大,一条鳄鱼长达十几米,让人对印度的水土五体投地。■

印度,印度

考察组每个成员包里都装着一至几本关于印度的书,最多的一本名为《窥视印度》,是日本舞台设计师妹尾河童所著,他在1978年和1984年分别在印度待了一个多月,他用素描画下自己所住的每一间酒店客房、每一个旅游点的特色,是一本很好的印度知识普及读物。

在中国人心目里,印度可以用神秘、瑜伽、载歌载舞的电影等几个词语概括。在德里的第一天,就看到充满汽车尾气的街心有白衣人席地练瑜伽,周围车水马龙。除了汽车、蹦蹦(摩的)、摩托车外,悠闲的牛、鸡、狗,都随时在主干道上溜达,主路上几乎看不到警察,立交桥也很少。公交车的车门从来不关,也从来不停,快进站时就可以看到有人开始助跑,越跑越快,而后一跃上车。车的行进过程中也随时有人上车,车速比较慢,印度人的技巧也很高,从来不见有人失足掉下来。

关于印度,中国人有很多传闻。例如印度人摇头Yes点头No,经询问,发现并不是这样的。是因为印度人办事效率比较慢,由于印度教讲究来世,他们不太有时间观念,反正还有下辈子要活,这辈子不用只争朝夕。他们遇到问题一律No Problem,你以为是没问题了,其实问题大得很,并不表明是一种承诺,只是口头禅。

瓦蓝纳西

瓦蓝纳西是印度的圣地,因为恒河流经这里,千百万的印度教众都聚集在恒河边洗浴,洗去一身罪孽。印度当地导游余德烁事先提醒我们:“你们很快会看到世界上最多的人。”他指的是人口最密集的一块地方,和别的圣地不一样,瓦蓝纳西不用逢年过节,即使在平时也聚集着大量的人。汽车开不进去,必须坐三轮车才能深入。老余说:“印度的特色是说话快、办事慢;开车快、走路慢;忘得快、记得慢。”通往恒河的街道充分印证了第二点,那些三轮车飞快到令人惊恐,要紧紧捏住车杠才不会被抛下来,但他们很少会撞车,在人缝中穿梭自如,真正地擦车而过,即使相撞也绝不争吵。因此在没有红灯、没有交通警察的情况下,居然不堵车,这在生活在北京的人看来不可想象。

恒河流经很多地方,为什么只有这里是圣地?印度人认为这是个愚蠢的问题,没有为什么,自古就是这样。恒河的一边人声鼎沸,祭司翩翩起舞,河水里有人洗澡,有人在烧尸体;另一边却毫无人烟,一片死寂。有人说是因为对岸是不洁的,所以是无人区。另一种说法是宗教活动要面朝太阳,对岸是阴面,当然没人去了。不过台湾地区的人不信邪,在对岸挖矿石,准备运回台湾地区,这是导游老余告诉我们的。

种姓制度和印度教

我们的另一个导游陈真(中文名)是德里大学的毕业生,他出身贫苦,家里也是低种姓。提到为什么不在恒河沐浴时,他说:“我们家乡也有河,为什么要在这里?这里的水很脏,只有那些低层次的人才来。”这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话,恒河的水被印度教认为是最洁净的圣水。老余也说,种姓在印度已经不像过去那么明确,话虽如此,他却坚决不肯透露自己的种姓。婆罗门是雅利安人的后代,肤色较白,低等种姓来自于当地人,肤色较黑。从肤色上就可以看出老余的种姓不会是高阶层,而印度知名的电影演员肤色都比较接近白人。在他们的概念中,服务生、司机都是低等人,因此不必对他们客气。在首陀罗之外还有“不可接触的人”,他们只能从事烧尸体这种工作,住在村庄以外,不能和其他人一起居住,不能喝村里的井水,他们的聚居区其他种姓的人根本不接近。种姓观念虽然比过去淡化,却没有消亡。

印度教非常开明,它鼓励你信仰任何一个神,哪怕是你自己造出来的。因此可以看到释迦牟尼和耶稣被同时供奉。印度教有三个主要的神,最大最神通的是湿婆神,相貌近似女性,老余说:印度的神都很人性化,又遵守婚姻法,他们都只有一个老婆,却有很多女朋友。湿婆神有个儿子象鼻神,就是他出门很多天后他老婆生下的,他怀疑是野种,一刀砍了儿子的脑袋。他老婆哭诉说这是他的亲生骨肉,湿婆神后悔了,找了个大象头安在儿子身上,听起来有点像哪吒的出生。

与我们同行的六小龄童沿路一直宣传猴文化和西游精神,抨击《大话西游》和其他各版本的恶搞西游记。他说印度是他最想来的国家,因为孙悟空的原型在此。印度教中排名前三的某个神的仆人叫哈努曼,是个猴精,在当地喜闻乐见。哈努曼产生于1000多年前,王邦维认为,孙悟空的原型多半就是这个猴神。我们在探访德里公立小学时,学生们准备了非常盛大的欢迎仪式和节目,本来队员们十分发愁自己毫无准备。这时六小龄童找了一根水管,伴着《通天大道宽又阔》的音乐,耍了一顿猴棍。孩子们登时沸腾了,拥上去请他签名。他一路搜集有关哈努曼的东西,在不通英语的情况下,自己找了一辆蹦蹦,跑出去购买《大唐西域记》和《罗摩衍那》,还在菩提伽耶抓了一把土,那烂陀拣了一块砖,统统塞进本已很重的行李箱中。

印度人都听说过玄奘,知道他补充了印度古代史的空白,却不知《西游记》为何物。老余向考察组提出了一个严肃问题:另一个取经的高僧法显在印度和玄奘齐名,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开一条“法显之路”?六小龄童马上解释说,因为中国人知道《西游记》,知道唐僧,却不一定知道玄奘,没有《西游记》,玄奘也没有今天的知名度。

记者采访王邦维教授时,他同意这是原因之一。他说,先后有100多名僧人前往西天取经,大多死在路上,能活下来的未必有传世之作。法显是其中之一,但他没有玄奘命好,赶上了唐太宗的政治需要。■ 之旅玄奘印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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