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价的鲥鱼和刀鱼
作者:李翊(文 / 李翊)
( 渔民崔永乐忙了一下午在葛洲坝前收获了一条鱼 )
鱼的传说
鲥,俗名:三黎。箭头燕尾,腹宽嫩如羊脂,通体银鳞闪光,滑润如玉,出水即死。鲥鱼即时鱼,因其出入有时。由于在海里生长,并在脂肪、蛋白质积累得最理想时候开始洄游长江,因此鲥鱼和刀鱼的肉质异常鲜美。
鲥鱼历来就是名贵鱼类,在古代就被作为江南纳贡之物。古时吃鲥鱼要有一定的资格,初潮(即头膘)鲥鱼非常珍贵,首先用驿站驿马传送,请皇帝尝鲜。大潮鲥鱼(即贰膘)用冰雪船(冬季开始储藏的自然冰)沿着大运河送至北京。
李渔在《闲情偶记》中评价:“鲥鱼者首重在鲜,次则及肥,肥而且鲜,鱼之能事毕矣。然二美虽兼,又有所重在一者。鲜宜清煮作汤,肥宜厚烹作脍。”
江苏省江阴市申港镇西伍村的水产专业户郑金良今年54岁,从小生长在长江边的他印象最深刻的,是儿时所见渔民上岸后提上满满一篮子鲥鱼、刀鱼和岸上人家交换蔬菜的情景。“那时的鲥鱼、刀鱼、河豚既大又新鲜价钱也便宜。河豚一毛钱一斤,刀鱼两毛多,鲥鱼贵点,要七八毛钱一斤。”来自渔政部门的数字显示,1962年前长江鲥鱼年产300~500吨,1974年达1500多吨,以后即大幅度下降。
郑金良最后一次看见鲥鱼是1993年。那天,两个渔民带着两条用潮湿的布裹着的鱼来到市场,打开布,两条泛着蓝绿色光泽的鲥鱼瞬间吸引了市场所有人的目光,郑金良也是其中之一。“那鱼大约2斤左右,已经死了。在很短时间内以每斤6500元的价格被人买走。”从那以后到现在,郑金良走遍沿江一带,再也没有见过长江鲥鱼。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开过饭店、搞过珍珠养殖的郑金良琢磨起人工繁育与养殖“长江三鲜”——鲥鱼、刀鱼和河豚。
与鲥鱼有同样命运的还有刀鱼。刀鱼,学名长颌鲚,生活在长江下游中的一种海淡水洄游性鱼类。每年从浅海游回长江产卵,民间有“清明前鱼骨软如绵,清明后鱼骨硬似铁”的说法,就是说清明节前的长江刀鱼最为鲜美,有“天下第一鲜”的称誉。资料显示,清明前江刀鱼肉每百克含脂肪16.8克,蛋白质14克,磷1.1克。而清蒸江刀的妙处在于,入盘并不去鳞,高温之下,鱼身细鳞化为滴滴油珠,更添鲜美。
因此每年三四月间,是长江刀鱼行情最俏的时节。刀鱼每年春季溯江而上产卵,游到长江靖江段的时候,身上的盐分基本淡化,因而口味最佳,于是人们齐聚这座小城。靖江一位江鲜馆老板说,清明前,他每天都会为江刀的来源发愁,因为各家饭店竞争就集中在这条鱼上:“哪家饭店今天有正宗江刀,哪家的生意就好,就意味着有钱的食客将会光临。”
张建根,34岁,靖江西来镇荷花村人,张家是世代捕刀鱼的,也是新港这片最早捕刀鱼的。提到刀鱼产量,张建根脸上,像被刀刻的抬头纹挤在一块:“一年不如一年了。”
张建根13岁就随父亲用小舢板下水捕刀鱼,那时候,每年正月十八就开始下水试捕,出九后刀鱼就大量出水了,一直可以捕到有时立夏了还能再捕。直到上世纪80年代初,他和家人摇着小舢板,用最简陋的渔网,每天摇上来的刀鱼用扁担挑还要挑几个来回。后来,渔船更新了,渔网变大了,一个春天下来,一条渔船的刀鱼产量总在一两千公斤以上。
张建根说:“最近三四年,刀鱼的产量就直线下降了。”从2001年起,每年捕捞的刀鱼数不到过去的十分之一,渔船的档次越来越高,渔网的质量越来越好,刀鱼的产量却越来越少。这几年在清明节前基本捕不到刀鱼,“现在从刀鱼上已经赚不到钱了,我只得又弄了条船搞运输”。张建根说。
想象与现实之间
2006年11月3日,我国水产科学研究院长江水产研究所副所长陈大庆在第十一届世界生命湖泊大会上称,由于长江水体污染日趋严重,捕捞强度过大等原因,长江鲥鱼资源严重衰退,趋于灭绝。陈大庆介绍说,长江鲥鱼趋于灭绝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方面长江鲥鱼产量急剧下降,已不能形成鱼汛。据统计,1968年至1977年的10年间,长江鲥鱼年平均产量为49.2万公斤,最高年产近160万公斤。但从1984年开始,产量开始急剧下降,1986年仅为1.2万公斤。到现在,全江已基本上捕不到鲥鱼;另一方面,长江鲥鱼产卵群体连年呈现出低龄化和小型化特点。群体平均年龄下降,资源呈明显衰退迹象。
近十几年数量锐减,洄游路线缩短,已经成为长江三鲜中鲥鱼和刀鱼的宿命。长江刀鱼的权威研究机构——中国水产科学研究院淡水渔业研究中心资源研究室主任施炜纲已无法向记者提供2002年之后的江刀总体年产数据:“据我所知已没有权威的统计,因为数量太少,很难统计了。”在施炜纲眼中,江刀是很美的,像一把把银白色的刀子,每年2月底3月初从东海进入长江,抽刀断水,逆流而上,其速度之快,只用十几天的工夫就能穿越上千公里,最远到达湖南的洞庭湖。有资料显示,历史上刀鲚捕捞产量曾占长江鱼类天然捕捞量的35%至50%,其中在江苏省江段所占比例更曾高达70%。“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上世纪70年代。”施炜纲说。
“但是,到了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湖南、湖北江段就基本上找不到洄游的刀鱼了。两三年后,江西江段也没有了。1996年左右,安徽江段也形不成鱼汛了。”
“江苏江段也不能幸免,1997年、1998年左右,首先是南京没有了鱼汛,后来,镇江、扬州江刀产量也锐减。现在,刀鱼的洄游路线大大缩短,能形成鱼汛的最上游,仅至江苏的常熟、江阴一带。”施炜纲说,江刀的现状总让他想起长江中另一种水生动物——中华绒螯蟹(野生大闸蟹)。“这种蟹也是洄游类动物,1992年在湖北武穴江段还有,仅10年多一点时间,就只剩下上海江段有了,每年只有一二吨产量。”“江刀也许还没有这只蟹幸运,因为这只蟹人工繁殖已经成功,即使它在长江中消失,它的种群还没有消失。但江刀的人工繁殖还没成功,如果不珍惜,也许连种群都保不住。”
“如果不是江刀有护身符——清明之后‘骨硬如铁’,它也许早就灭绝了。”71岁的南京大学副教授秦安说。
上世纪70、80年代之交,秦安在南大生命科学院袁传宓教授的带领下,参与了国内较早的江刀研究。“这种鱼性格很暴躁,触网被捕后,不像别的鱼那样安静,而是不甘心地拼命挣扎,耗氧量大,几分钟就死掉了。我们还不知道这种可怜的鱼到底是缺氧而死,还是惊吓而死,总之是死不瞑目。”
郑金良也告诉记者,以现在捕鱼船的技术与规模,把长江捞干净不成问题。另外,从崇明一带到浏河,有无数道蜈蚣型的装网,纵向到长江底,横向到边,只留下中间窄窄的航道。“鱼要想顺利到达产卵地,除非跟着大轮船游,一拐弯儿,就进了网。”装一个这样的网每年是4000元。郑金良在人工繁殖河豚成功后曾无偿放流了几千条鱼苗到长江中,放流前他对渔业部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撤掉这些网。
然而,即使江刀到达产卵地,江刀卵变成鱼苗,其返回大海的路也极其艰难。一位学者特别提到1989年那场鳗苗狂潮。其时,由于国内外鳗鱼价格疯涨,人工养鳗可获巨利,而鳗鱼的人工繁殖却无法解决。一时间,长江下游张网、插网密布,疯捕鳗苗。“鳗苗网的网眼,小到可以挂住颗粒稍大一点的粒状鱼卵。由于捕鳗苗季节与江刀幼苗返回大海时间有部分重合,一时间,无数江刀幼苗被挂死在鳗网上,最终被当做废料扔掉。”
除了滥捕,长江水体日趋严重的污染也是长江三鲜趋于灭绝的主要原因。陈大庆说,根据长江水利委员会长江流域水资源保护局统计,江苏、安徽和上海每日排放的工业废水和生活污水有121.9万吨,重大污染源有37处之多。
现实的情况是,国家相关部门已注意到长江鱼类资源问题。2002年,长江开始实行春禁,对长江中的刀鲚和凤鲚(俗称凤尾鱼),实施了限捕措施。在江刀繁殖季节4至5月,农业部要求渔民持特许证方可捕捞刀鲚。事实上,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很难买到的捕捞证现在已处于无人领证的局面。
但施炜纲和秦安都持有同样的观点:按目前情况,江刀应该禁捕,而不是限捕。“为了保住这个种群,江刀味道再美再鲜,人类也要暂时放弃这道美味。”施炜纲的另一职务,是农业部下设的长江下游渔业资源监测站站长,在他看来,长江鲥鱼可以说已经灭绝,江刀的濒危程度与中华鲟相比则要严重得多。“在我们的三个监测点里,每一网都能出现中华鲟,但是从来没有看见过鲥鱼,连条死的也没有。刀鱼只是偶尔能看到。”但是,事实上已由“经济鱼虾类”列入“濒危资源枯竭类”的鲥鱼和刀鱼并没有列入一级保护动物。施炜纲无奈地说:“申报一级保护动物的环节和程序很多,耗时也长。另外,也是有指标的,不是报几个就都能通过。因为某一条鱼一旦列入一级保护动物,有很多后续工作要做,这涉及大量人力、物力和经济利益的问题。”■
郑金良和长江三鲜
在长江里找不到鲥鱼后,郑金良寻至钱塘江、珠江,结果都空手而返。1999年春,郑金良以每公斤9万元的代价,从镇江买回一组河豚亲鱼,迈出了繁殖三鲜的第一步。当时,他来不及挖鱼塘,就想方设法在镇上租了一个游泳池,再搭上脚手架建成临时温室。他日夜守护在这里,打针催产、产卵受精、孵化出膜。当年10月,小河豚已在老郑后来建好的池塘里长到125克一条。
就在曙光来临之际,越冬难题击碎了他的希望之梦。由于水温偏高,2万多条小河豚搬进温室时互相撕咬,直到全部死亡。郑金良看着3000多公斤小河豚被拖拉机运走埋掉,牙缝里只挤出了8个字:“继续开塘,明年再搞!”如今,郑金良在村里已建成中国最大的长江三鲜养殖基地。从河豚越冬、去毒,到家化繁殖和生态育苗,中国特种水产养殖史上一系列创举背后,是难以想象的艰辛。
河豚搞成功后,郑金良开始琢磨繁殖鲥鱼、刀鱼。由于长江鲥鱼绝迹,郑金良在2003年和上海水产研究所合作,从美国引进了与长江鲥鱼十分相近的美洲鲥鱼受精卵3万粒,开始了鲥鱼的孵化和养殖试验。他想通过美洲鲥鱼繁殖培育许多鲥鱼幼苗供国内养殖,且在通过有关部门检测同意后,把鲥鱼苗放流长江,让长江中重现长江鲥鱼。每当谈到这一点,郑金良就显得非常高兴,因为他已认真查阅了国外资料,该种鲥鱼长江放流进入海洋生长后,98%的鱼会“认祖归宗”回到出生地。
为了避免江刀绝迹,从去年到今年,连续两年的春夏之交,郑金良都溯江而上,开始长达两个多月的寻访刀鱼种鱼的长江跋涉之旅。他以每天500元的价钱,雇芜湖、安庆、九江当地的渔船在长江里寻访成熟刀鱼,所捕刀鱼可另外按时价收购。然而,长江刀鱼难得一见,同时捕到符合繁殖条件的雌鱼、雄鱼的几率更是少之又少。随船而行的郑金良,为了刀鱼常常忘了自身存在。今年5月在安庆江面上,忘带干粮的老郑咽下了仅剩的一袋咸菜,饿得差点昏过去;不久后在鄱阳湖小孤山,同样一幕上演,船上只有一只西瓜,郑金良饿极后连瓜皮也啃光。
“鱼的精子在体外只有22秒生命,所以在船上要做好随时人工授精的准备。一网上来,可能全部死掉。如果刚好能碰到合适的两条鱼,刚好两条鱼一雌一雄,马上就得人工授精,在最快时间里送回家里的孵化桶。”4年时间,郑金良只成功了一对。那是2001年,那组鱼花了郑金良6.4万元。郑金良并不完全依赖专家和仪器,“他们主要搞理论,他们的很多理论在实际应用中被证明没有用。给鱼人工授精,用挖卵器一挖,半条鱼命都没了”。现在的郑金良,一抓鱼就能分辨雌雄,一摸鱼肚子马上能清楚鱼成熟到了第几期,“完全凭感觉,但是准确率百分之百”。
从2002年至今,郑金良连续4年放流,已累计向长江投放170多万尾河豚苗。他计划等自己的鲥鱼、刀鱼过了生态育苗关,再大规模放流。现在,郑金良已经与中国科学院水生所谈好了一个计划:合作进行长江濒危物种鱼类繁殖保护,郑金良的河豚渔村将成为保护基地。■ 刀鱼天价河豚长江清蒸鲥鱼鲥鱼畜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