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杂然之志的五彩相会
作者:钟和晏(文 / 钟和晏)
杉浦康平先生几十年来几乎只穿一种式样的衣服,这是一种被称为“Kurta”的印度衣衫,都是丝绸或纯棉的质地,衣服的衣裾有点长,走起路来有风从袖子和衣裾中穿过。据说他走路的速度非常快,常常是同行的年轻助手快步走也赶不上他的速度,只能看见远处他的身影飘然闪动。
11月份,北京今日美术馆举办的杉浦康平杂志设计展览就是以《疾风迅雷》为题的,这也是三联书店出版的他的作品集的书名,“疾风迅雷”这4个字被用来象征这位著名的平面设计师曾经面对日本火热的办杂志时代的设计姿态——从上世纪60年代开始,他设计过40多种杂志,总数2000册以上,绝大多数是和商业主义不沾边的人文、科学、艺术等类别。像京都文化局出版的日本民俗文化季刊《银花》,自从36年前创刊以来,到今天也一直是杉浦先生在设计。当然,他设计过的大多数杂志现在已经停刊了。
“杂志是杂然而志,意味着汇集羼杂的‘杂’是一个品位不高、不上档次的字眼。不过,佛教却讲究杂色,杂然之色集聚而成五彩相会的曼荼罗。得力而聚,就能称为解开宇宙真理的超凡之杂。”在今日美术馆的报告会上,今年74岁的杉浦先生这样说。他果然穿着他的灰色纯棉“杉浦制服”,身形显得很瘦削。
从杂志飞伸到曼荼罗和宇宙真理,这恐怕是不能被人迅速理解的一种跳跃,他那些以“微尘与噪音”、“悠游于混沌与秩序之间”、“汉字的天圆地方说”等为名的设计学说也经常被认为非常玄妙。他把自己的设计事务所命名为“Plus Eye”(复眼),也就是昆虫的视觉器官,由无数个六角形的小眼构成的一个繁密的视觉球体。他说:“我的意图是强调多视角,世界不是你一个人的,森罗万象、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主语,狗也有主语。”
与《疾风迅雷》一起出版的,是《亚洲的书籍、文字与设计——杉浦康平与亚洲同人的对话》这本书,在书里,韩国书籍装帧设计师郑丙圭评价说:“是杉浦先生第一个从根本上重新审视了书籍,对逾百年无人怀疑的西方书籍制作模式重新做了东方的解释和思考,将能量的流动封入书中。”书本身就是一个生态系统,这是一个关于书籍的新视角,作为能量流动的一个例子,《陀螺女》这本书从护封、封面、环衬、切口到封底被杉浦先生设计成贯穿着的一幅画,在书籍这个封闭的造型中,能够感受到时间的流动。
书籍设计艺术家吕敬人在10多年前曾两次在杉浦康平事务所学习,他的叙述几乎令人感到不可思议,他说:“杉浦先生年轻时就开始弱视,两眼视力0.1以下,还带有乱视和钝视。但除了看电影,他从不戴眼镜。有趣的是,他看天居然能虚眯着瞧出十来个月亮,周围的人感到很吃惊,更令人惊讶的是他书写的精致、密集、工整的文字都是小于平常人视力以内能看清的4~5P小字。”
一本书并不是单纯的阅读对象,它可以有祈祷的东西,也可有推崇的东西,它是“生命体”和“宇宙”,这种说法是杉浦先生对书长期体验之后得到的结论。他喜欢讲述《奥义书》里那个印度圣贤以一粒果籽教自己孩子认识宇宙与自我关系的那个故事,他觉得一本书也和一粒种子一样,里面可以盛装所有的东西,可以提取所有的东西,是一个深井或者深底的器皿。
在韩国,杉浦先生曾经和韩国设计师安尚秀一起去过庆尚南道的海印寺,他记得那里所藏的“八万大藏经”在制作时,每刻一个字都要行三次礼,叫做一字三拜。在埃及的圣刻文字时代,刻书人在刻字之前,也要先祈拜为人类运来文字的长着朱鹭头的道突神。他说:“所谓现代,充其量只是一瞬间,可是我们却把一瞬间看作了一切,历史会画着巨大的漩涡回归初始。目前为止我所访问过的亚洲国家,最令我吃惊的是每个国家本来濒临灭绝的传统文化,现在正以种种形态再活过来,让我联想到潜藏在地底下的蝉,经过很长的岁月后,再度活跃于地面上,发出气势冲冲的鸣叫声。”■
自我增殖的模式
这是一种模式组合的设计方法论,杉浦康平研究抽象几何学图形与波纹状图形的多种可能性,预先制作几个模型,通过组合的变化、位置的翻转、相位偏移的叠色套印、切割拼接等不断变换手法。在《数学研究班》杂志封面上,他采用了基于同心圆的自我增殖模式。在追求正方形的格局中和几何学抽象构成的变异过程中,他还用了按一定之规将数字或记号组成使纵、横、对角线上的数字之和相等的“幻方”等手法,从自在的变奏中产生音乐般的旋律。
在《音乐艺术》杂志系列中,杉浦康平是用梅湘《音阶和强度音阶》这个钢琴曲的序列音乐数列进行设计的。这种对音乐序列和噪声的关注,是让知觉紊乱、窜动的设计,在秩序和噪声之间动摇,不仅以同一形状进行分割,还要让分割后的一个个图形模式产生细胞功能。所以,也有人评价说杉浦康平的封面设计会发出声音,不管是印刷体还是字型都充满若隐若现的声响。■
封面是面孔,杂志是时令
封面是面孔,按照杉浦康平的阐释,是他基于中国观相术和身体观的“局部中有整体”的思维方式,以观相为主体进行封面设计的尝试,封面跟着内容走就是其中的一个创新。他的设计有效地安排从文中提取的文字串或者图版,从过去只在封面上用心思变成从包括文字在内的杂志内部来重新思考了。《都市住宅》杂志的封面上,他尝试刊载一字只有1.5毫米见方(6磅字)超小活字,这些罂粟籽大小的字布满纸面。
在杉浦康平的生命观里,杂志是一个有节奏的生命体,以传递时令为重的杂志要像富有变化的面部表情一样,按月、按季度变异,这种想法在《银花》季刊的封面上成为每四册一新的生命节奏,确定每年的主题——比如用口语、倾斜、书法为核心等——之后不断变换封面设计。1983年,《银花》的封面上出现了倾轴,与地轴同样倾斜23.5度角,把一个“严酷的宇宙现实”搬到封面设计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