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萨尔茨堡的一天
作者:王星(文 / 王星)
终于还是站在这幢著名的小黄楼面前了。
第一次见到它的照片是在1991年的一本官方旅游介绍上。也不知道那照片怎么照的,显得楼前开阔无比。后来见了更多的照片,渐渐看出周围狭窄的街道,知道它不过挤在一个小巷子里。随着照片年代的更新,眼见楼前巷子里多了阳伞、咖啡座。最后,咖啡座却也看不清了,楼前只看到游客如织。10多年过去,所有照片上始终没变的大概只有它淡黄色的外墙、红白相间的奥地利国旗和墙上那行大字——莫扎特出生地。
萨尔茨堡本该成为我心目中的圣地。一直回避这座城市,也许是因为看腻了这些照片,也许是出于某种恐惧。毕竟我曾经去过维也纳,见识过莫扎特巧克力和莫扎特甜酒泛滥大街的阵势。走进萨尔茨堡老城区不到半天,心里那种隐约的恐惧已经得到了印证:在维也纳至少还有施特劳斯和茜茜公主陪着站大街,在萨尔茨堡却只剩下莫扎特独撑门面,于是有更多的巧克力,更多的甜酒。何况2006年是莫扎特诞辰250周年。听说今年在他生日当天萨尔茨堡人还专门做了个上下4层、380磅重的巧克力蛋糕。
既来之,则安之。从音乐节大厅附近进入步行区,跟着人群往前晃。楼房夹持下的街巷本就狭窄,两侧林立的商店、货摊使交通更加混乱。虽然看不清街牌,莫扎特出生地却不可能错过,因为人群到此处自然凝成了一团,想继续向前反倒要费更多力气。
但站在原处是看不清那堵著名的淡黄色立墙的。莫扎特的出生地位于两条小巷的交接处,必须设法站到“T”字形街口的另一端才能看清全貌。那一端就有我在照片上曾经见过的咖啡座。尽管游客拥挤,依然有不少人坐在这里喝咖啡。无论是立是坐,人们的视线都几乎一致仰视着那幢黄色小楼。楼前人头攒动,既嘈杂又多少带点肃穆,这景象大概只有人们凑热闹旁观消防队爬云梯救火时的场面能差强比拟。
看过两眼,进门。6欧元一张的门票算得上天价,但买票的人仍排起了长队。所幸事先买好四处通行的萨尔茨堡卡,穿过人群直接上楼。楼道间弥漫着浓重的咖啡和甜点味,因为一楼已经改建成以莫扎特家人命名的咖啡馆。三楼才是正式展区,进去不远就见到个摆放着婴儿床的房间。展馆的布置者大概是想说明一代音乐天才出生于这个房间,但他的手法更容易令人想起莫扎特死后被诸多医学专家搬上治疗床乃至解剖台的境遇:一个脸色惨白的娃娃直挺挺地躺在婴儿床里,两眼直勾勾地瞪着天花板上一盏蓝光灯;若非婴儿床还属木质而不是不锈钢质地、而且床上好歹还放了些被褥,这里可以直接当作CSI中某个场景。
下一个房间大一些,大到足以摆下一架老式钢琴。钢琴上放着个小狗的纸板模型,莫扎特姐姐南内尔的纸板模型站在一边。窗旁墙上挂面纸靶,那是当年萨尔茨堡流行的射靶游戏的必需道具。纸靶上画着南内尔弹奏钢琴的场面,钢琴上也站条小狗,与房间内钢琴的实物布置相仿。钢琴边没有说明,也许只是复制品,而整个布置也许是想重现莫扎特家中当年的愉悦气氛。从两个纸板模型背后的齿轮及杠杆装置看,模型原本是能活动的,但此时只僵在原地。背景音乐也有,却大多淹没在游客的唏嘘声和管理员“有事请问,请勿触摸”的喊叫声中。
然后是画廊。不知这个房间以前是做什么用途的,反正现在挂了一圈莫扎特家人的油画肖像。画像都是真迹,被小心地保护在嵌过玻璃的画框里。这些自然算不上什么名家之作,不过是那个年代典型的美化过的肖像,莫扎特姐弟两人身着宫廷礼服的画像据介绍是老莫扎特专门找萨尔茨堡的宫廷画师绘制的,该称得上当年的“艺术照”。令人有些惊讶的是这些画像保存的完好程度。写给南内尔的信中,老莫扎特曾提到有架莫扎特小时用过的钢琴,因为他精心保护的缘故还依然如新。由此想来,这些画像当年估计也得到过同等的珍护。
在画廊中停留的游客并不多,人们大多浏览一圈就直接涌进隔壁房间。后来发现好像整个萨尔茨堡都正流行这么一种展览模式:不用寻常的玻璃展柜,把展品放在展板后,只在展板上留出个对应的小窗供游客观看。有现代的照明与防护措施,这样当然能起到拉近观看者与展品间距离的效果,负面的效果却是造就一种近似窥私的氛围。隔壁房间就是这样布置的。漆黑的房间里只有“展品孔”透出些微灯光,展品多是莫扎特的私人用品,譬如钱包、烟盒。有个不大的椭圆细雕女性肖像特别让我好奇。这件展品并没有说明文字,但不免让我想起莫扎特的一封家信,信中提到他随身携带妻子的“一个小像”,每当外出想念康斯坦策时就会把那小像拿出看看、亲吻两下、说几句荒唐话。
展品中还包括了不少莫扎特的头发,分别系成一束,收藏在精致的小盒子里,有文字说明是来自不同的收藏者。据说莫扎特死后康斯坦策曾保留了不少他的头发用来分赠朋友,而收藏名人的头发也是当时的风俗。无论如何,这总比我曾在拿破仑出生地见过的那种纪念品雅致些。那里有当年拿破仑崇拜者郑重收藏的一小块布料,据称是从拿破仑诞生时产床的床单上剪下来的。
莫扎特一家真正住过的屋子其实只有不多的几间,其他房间实际上原本归房东自家使用,但现在所有房间都已被“莫扎特”这个名字占据。从楼房南侧的窗户望下去,正看到楼下熙熙攘攘的集市广场。更多的莫扎特。
与欧洲几乎所有博物馆或纪念馆一样,出口处是纪念品商店。依然是巧克力球、甜酒、T恤衫、钥匙链、冰箱贴,当然更少不了以所谓“莫扎特效应”为招牌的胎教音乐。想起楼上婴儿床里那个恐怖的娃娃,我觉得这里的管理者肯定没看过“鬼娃”系列一类的恐怖片。
回到街上,朝集市广场方向走。街巷两边逐渐多了名品商店,商店的橱窗上统一“装饰”着以往莫扎特研究者的语录,罗曼·罗兰或卡尔·巴特式的喃喃低语一路充斥耳边,与之相伴的是以“Rock Me Amadeus”为主题布置的内衣店橱窗,或是老贵妇扮作莫扎特模样为奢侈皮具店做的广告。我想我开始厌烦莫扎特了。
“如果你想让一个人厌恶莫扎特,让他来萨尔茨堡。”当我带着这种想法离开繁华区、偶然走进一个偏僻的小广场时,我听到了音乐,是单簧管五重奏的开场。寻着乐声来到一栋楼边,大概是小型的音乐会,但没看到宣传的广告牌。站在墙边静静听过一阵,我觉得自己和广场外那个兜售巧克力球的莫扎特和解了。无论如何,十几年前让我开始记住“莫扎特”这个名字的正是这段旋律。有人轻轻递给我一场节目单,是未来几天演出的安排。靠在墙边,听着仿佛来自久远之前的音乐,我度过了在萨尔茨堡的第一天。■ 萨尔茨堡莫扎特一天音乐钢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