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米丘:我们的好时光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苌苌)
从米丘工作室的落地窗望出去,是暮色中生机勃勃的上海。浦东陆家嘴的摩天大楼鳞次栉比,灯火闪烁,东方明珠近在咫尺。黄浦江这边,东大名路的北外滩,去年曾经被收进《碟中谍3》镜头中的拆迁废墟旧址,如今已经是一个可以停泊巨型豪华客轮的国际码头的地基。
“我觉得这一切挺奇怪的。”米丘望着江对面说,“建浦东的时候,我们一面在强求考虑周边环境,一面又在用所谓的大都会天际线来做榜样。一面互相争夺这个空间,一面互相分裂。材料、形式和比例都不统一,完全是力量的对比,公司财力的较量。”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外滩的老建筑,在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尽管每个主人都有想法,他们在创业上不无冒险精神,但在建筑上,无论从材质到风格,都愿意服从一个统一的概念。“我又想到罗马,它曾经历的那个伟大时代,最好的工匠、艺术家和整体的水准,一个思想可以延续几百年,一路做到极致。”米丘说,“个人主义造成的相互对抗的力量消耗了太多的东西,表现出来的形式却很局促。”
上海的原法租界是米丘理想中的建筑生态,硬性的建筑形态和软性的居住环境相得益彰,然而建造成本飞涨使得复制成为一个奢侈的理想。现在上海市区的新民居动辄三四十层高,楼下的绿地少得可怜。“用香港特区、新加坡的指标硬套到我们头上,这真的是值得借鉴的方式么?”上海并不是米丘这样的理想主义者施展身手之地,《建构宣言》在现实中的实施对象是中小型城市。“在中小型城市还有可能,如果有实施的可能,我们下一步就是核算成本,应该不难做到,就是设计手法的问题。”
80年代末期,从同济大学建筑系毕业后,米丘移居欧洲,在国外住了10年,然后回到上海。“古典主义还没看够呢,突然到了西方世界,发现人家都已经后现代了,解构主义了。以前读书的时候,特别崇拜希腊、罗马、埃及这些有伟大建筑的国家,从原来的崇拜到模仿,再到参与,神秘感消失了,开始思考和怀疑,想到那一切到底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慢慢就想做回自己,找到属于自己的表达。”
“建筑环境可以改变人的生活状态,这个影响可以延续世世代代,这是每个建筑和环境设计师所要面对的责任感。”作为建筑环境设计师,米丘感到西方冲击的尴尬。“全世界各大建筑师事务所都参与到中国的建设中来,理论上,他们很容易就能说圆,但实则一点都不了解中国的情况,而中国就成了他们无处发挥的设想的试验场,就是这样的无序。一方面一堆人拍手称赞,说我们如此有试验精神和世界接轨了,另一方面我们自己的传统被割断有可能再也接不回来了。”米丘在双年展的展览正是针对这个现象,提出了解决方案。米丘认为,现实环境中的结构设计应该紧密协调地融入所在的社区。用新的状态让现在的人过舒服了。
米丘的工作室位于东大名仓库的顶层,这栋建筑建于1929年,现为上海“一百”集团的仓储用房,是米丘曾经参与改造的老建筑之一。6层高的框架砖式仓库,米丘的设计在保护旧有建筑的基础上进行,保留了原有的水泥框架和红砖墙面,以不锈钢包面或者玻璃按照功能分隔成数个空间,有的楼层房顶没有吊天花板,管道分布在水泥屋顶间,典型的LOFT结构,在改造完成后,吸引来许多艺术家将他们的艺术空间安置于此。
米丘在上海参与过的另一个让人感到饶有兴趣的项目是宁寿大厦的环境设计,那是1999年,他将一个清代的牌坊整体平移了26米。宁寿大厦位于新老城区交界,毗邻城隍庙,人稠地狭。在原来的规划中,牌坊正对着大厦的正门口,因有碍观瞻,被列为可拆除的项目。他把这个牌坊移到了大厦的一角加以保护,并在牌坊与大厦之间设立了一块长18米、高2.4米的玻璃幕墙,在上面绘制了抽象图案,运用的正是他的艺术和环境相结合的空间设计概念。
米丘不是大卫·科波菲尔,平移牌坊的想法背后,是严谨的科学施工方案支持。那次他让人挖了一条深沟,在下面架设轨道,实现了牌坊的平移。宁寿大厦项目可以看做是米丘创作生涯的里程碑,从这个项目开始,米丘提出了“ArTech”概念,既新艺术和新技术相辅相成。也是在这次环境设计中,他在户外的环境中树立了5件单体雕塑作品,将飞翔的翅膀这个符号运用到他的一系列公共艺术作品中。
“羽翼人”雕塑是米丘最广为人知的符号。他说,这个想法的由来,是因为他总有股想离地而起的欲望。这个符号不仅象征梦想和幸福,不同的姿态,你可以给它赋予多种意义。它可以表现空间,表现感情,安放在北京东方广场西侧的那座5米高的钢制“羽翼人”,被命名为“飘”,但看上去好像有点沮丧,米丘说与他当时对社会的思考有关。威尼斯双年展中的“羽翼人”,双翅伸展,低头思考,米丘叫它“冥思者”,切合《建构宣言》的主题。
在深圳大梅沙的海滩上,有几座巨大的色彩缤纷的羽翼人,看上去比摆在威尼斯的黑黢黢的“冥思者”更娱乐。大梅沙是米丘在世纪之交接手的项目,回想起7年前的那次合作,米丘说那是他和政府最愉快的一次合作经历。盐田区政府给米丘的任务书上要求他做深圳市标志性的东西,至于是建筑还是雕塑都没做要求。
1998年的大梅沙,原有的生态已经在城市的高速发展中破坏殆尽。养马场、打靶场和假模假样的仿制别墅占满整个区域。米丘研究过大梅沙的地貌后,决定重现整个区域的自然景观,恢复蓝天白云和碧海银沙的景色。他的计划获得当地政府的一致配合,第一步拆迁善后,移植了几万棵树,建立起国内第一个公共免费浴场。第二步,考虑区域内的景观和环境的构成,建造以标志性艺术品为主的工程,“羽翼人”在这个时候走上大梅沙的沙滩。
米丘说,他在做空间环境的时候,会很自然地想到这个区域的背景,有没有历史影响。“人文的延续和生态延续,是我最先考虑的两条线。”同时,经济效益也没有被排斥在外,但需要有远见的政府配合。“为了控制大梅沙周围的土地环境,当时政府投入大量资金,但几年过后,周围的土地翻了十几倍,政府回收到很多资金,把钱又返回到生态建设上,在整体意义上形成良性循环。”
采访的当天,米丘从75公里外的金山赶回上海。上海的金山区是中国最大的化学工业基地,坐落在杭州湾畔。经过几十年发展,城市需要重新改造,米丘被请去研究如何利用海湾。“虽然叫金山,但已经没有山了,我们在海边重新造了一座山,在山里面建起一个4万平方米的化工博物馆,海湾的水以前和黄浦江一样黄,我们在海里拦起了一个大坝,里面的海水经过四次净化,已经变蓝了。找了很多生态和鱼类专家,所有都是自然形态循环,海滩现在保持极其完好。”
“我做了很多现实的事情,但这些现实的背后都是一个巨大的梦。”米丘说,“有时可能从无到有,做些类似愚公移山的事。但我有这个愿望,如果我们技术上能做到,投入也能达到,我们为什么不做?我以前做职业艺术家,到了90年代中期,就和社会的现实拉开了。随着你看的东西越多,发现前人太伟大了,很多你想到的东西都被他们做过了。但我们还得做下去,给自己一个挑战。”■ 好时光我们米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