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圣吉尔根的铜像和山羊
作者:王星(文 / 王星)
(
萨尔茨堡 )
虽然知道那里是世界闻名的莫扎特故乡,但私下总觉得和萨尔茨堡这个城市有点隔膜。这次去奥地利南部,明明第一站已经到了萨尔茨堡火车站,却只停下瞟了两眼,转身又去找去圣吉尔根(St. Gilgen)的车。
当然,圣吉尔根也算广义上的莫扎特故乡。莫扎特的外祖父曾任当地法官,更重要的是莫扎特母亲出生在这里,而莫扎特的姐姐在结婚后也曾在这里长期居住。小城毗邻沃尔夫冈湖,传统上靠“湖光山色”的招牌招揽度假疗养的游客,但今年毕竟是莫扎特诞生250周年。“莫扎特欧洲之路”网站上只对圣吉尔根寥寥介绍了几句,而且优雅地指出“这个宁静的小镇还不曾完全意识到它与莫扎特的关联”,事实却是圣吉尔根的官方旅游网站上早已把自己标榜为“莫扎特之城”。
圣吉尔根位于萨尔茨堡以东25公里处,两地之间交通主要靠公共汽车。见过国内一位著名作家对萨尔茨堡附近乡村饱含激情的描写,其中还特别提到过圣吉尔根,说去圣吉尔根的路上一位奥地利朋友曾自豪地提醒他注意村庄标志牌下摆放的鲜花,并声称世界上只有奥地利的乡村会在村庄标志牌下放满鲜花。我不知道那篇文章写于何时,只是感觉我这次运气似乎差些,不仅一路看到的村牌都是光秃秃的,而且正赶上沿途施工。
萨尔茨堡及其周边旅游资源的另一大卖点是电影《音乐之声》。萨尔茨堡与圣吉尔根之间的山地据说正是《音乐之声》开场与那段著名的《DoReMi》的拍摄外景地。青山绿草,蓝天白云,乡村木屋星点其间,确实是好景致,可惜沿途不断出现的“农家饭菜”、“土产直销”与“空屋出租”的广告牌总让我想起在网上找住处时见到的种种宣传词。好在这一带还不时兴虹鳟鱼垂钓。
下了车,小心翼翼地穿过没有红绿灯的山间公路,一直朝山谷走,逐渐进了圣吉尔根。村牌下依然没有花,但传说中奥地利人爱花的名声充分验证在村内木屋的装饰上:粉墙红花,极尽色彩对比能事;村口处居然还有段小桥流水的曲折景致,尽管明显带着旅游痕迹,至少能让游客确信自己跑了半日没来错地方。东张西望走了三五分钟,若非忽然见到游客云集,几乎没意识到我已经来到圣吉尔根最著名的景点之一:莫扎特广场。
( 莫扎特纪念品随处可见 )
莫扎特广场原本是市政厅广场,后来因为在市政厅前立了座莫扎特幼时拉提琴的铜像才改名。当年第一次看到这座铜像的照片我还有印象:照片占据了一本16开音乐杂志整个封底,以仰视角度把铜像的细节拍得一清二楚。如今我终于亲身站在这座铜像面前,对那位不知名的摄影作者更多了几分敬佩:无论他用了什么器材,能把如此低矮纤小的一座铜像拍得那么宏伟细致并非易事。
小归小,游人兴致不减,三五成堆地冒着把铜像挡住的危险谋杀胶卷。和欧洲其他所有与文化有关的旅游点一样,随耳听去尽是日语。距离小莫扎特像不远倒有更高大的莫扎特像,那是几乎与真人同高的莫扎特巧克力广告牌。
但这个广场其实和莫扎特家没什么关系,真正的莫扎特祖居在更远一些的湖边。莫扎特祖居房子不小,两层,按如今的观念看算是占据了湖边风景最好的地点之一,但平板的淡黄色外墙迥异于村里其他刻意装饰过的木屋。后院的花园现在以莫扎特的姐姐命名,叫“南内尔花园”,花园入口处不远有个小喷泉,喷泉上立着个大小与小莫扎特像相仿的少女铜像,也算是圣吉尔根旅游手册上的景点之一,有种说法声称铜像表现了莫扎特的母亲童年时戏水的场景。
那天莫扎特祖居外墙正在装修,因为几天后是当地大做宣传的“莫扎特节”。书写在墙上的“莫扎特母亲出生地”几字只描过一半,但二楼的窗户已经悬挂好4幅肖像:莫扎特的父亲、母亲、姐姐;最后一个不是莫扎特,而是位有些尴尬的外来人:莫扎特的姐夫。据记载莫扎特的姐夫也是圣吉尔根的法官,这也是南内尔婚后搬回圣吉尔根祖居居住的原因。
以奥地利的物价水准论,莫扎特祖居的门票并不便宜,毕竟不过是三间挂了堆复制肖像和照片的空屋子。多媒体室里循环播放据说专门为此次250周年制作的纪录影片,因为第一次进门时只赶上影片后半部分,略带歉意的接待员还特意在再次开演前提醒我进去看了第二遍,似乎是想让我觉得门票钱花得还不算太冤。
影片看起来并没什么新奇之处:神童的辉煌,巴黎的忧伤,熟知莫扎特生平的人都知道的那一套。略为特别的是它试图强调在神童背后的那两位曾居住在圣吉尔根的女性、尤其是那位母亲的重要。根据记载,莫扎特的母亲很活泼,喜欢交际,和朋友、邻居、孩子甚至猫猫狗狗都谈得来。她喜欢写诗,只是写得很糟,她喜欢粗俗的玩笑和与并不优雅的乡人聊天。如今莫扎特的传记作者大多同意:莫扎特的个性乃至相貌更接近他的母亲而不是他的父亲。或许母子间最不同的只在于他们对长途旅行的看法。莫扎特的母亲在书信中毫不掩饰她对所有这些旅行与外国人的厌倦,最终一语成谶式地死在异国。
至于莫扎特的姐姐南内尔,影片提到的略少些,虽然她在圣吉尔根居住的时间并不短于她的母亲。也许算是幸运,在人们把莫扎特的生生死死、作品归属与编号来回折腾研究了200多年后,现下的潮流反倒是开始瞩目在神童背后这个同样曾被视为天才的姐姐的心态——虽然“研究”成果更多的是类似言情小说般的虚构作品而不是学术论文。关于南内尔的性格,若有兴趣看那些小说应该能了解到更多。从相对正统的传记中,我印象最深的一点只是莫扎特曾把这样一件礼物郑重送给他的姐姐:一个以南内尔的肖像为底板的飞镖靶子。南内尔并不以此为忤,还帮她弟弟委托制作过一个画面更为不雅的飞镖靶子。在我到圣吉尔根前不久,这里刚举办过“南内尔节”,其间上演了名为《南内尔梦幻之旅》的音乐剧。尽管不曾亲见,但从介绍看是那类夹杂了现代对白和莫扎特经典作品的杂烩音乐剧。几乎是相同的时候,与圣吉尔根隔湖相望的另一村镇在湖上搭了舞台上演谢弗的《上帝的宠儿》(Amadeus)。两出戏相向呼应,倒也成趣。
在圣吉尔根,我赶上的是场《巴斯蒂安与巴斯蒂娜》。作为一部莫扎特在12岁创作的德国歌唱剧,这出戏在圣吉尔根上演自然别有一番情趣。演出预定在莫扎特祖居后的南内尔花园露天表演,但因为连续几天阴雨,售票处一直忧虑地表示演出可能会改在室内。还算幸运,演出当天中午阳光灿烂。
观众几乎都是西方面孔的老人。在圣吉尔根住了两天,我已经略有经验:尽管这里号称“莫扎特之城”,但慕莫扎特之名前来的东方面孔只会在中午前后出现,而且只集中在莫扎特广场或莫扎特祖居门外,因为他们多半是乘游船沿湖观光而来,绝无更多时间或兴趣多做停留。每天一待日落,小城便一片寂静。至于坐看近1个小时毫无名角的小型歌剧,即便是莫扎特的作品,号召力也颇为有限。
但观众席依然满座。观众席后有出售香槟、啤酒和甜点的摊位,舞台边甚至还放了圈山羊,想来是为强调巴斯蒂娜的牧羊女身份。身穿奥地利传统节日服装的老夫老妻们相伴而至,买杯啤酒,旁顾左右,与三两好友招呼一番,落座,啤酒放在身边。演出没准时开始,没人在乎,趁机多聊两句。乐队终于入场,鼓掌。一个扮作莫扎特老爹的人爬上舞台,鼓掌。“老莫扎特”拖着话剧腔替他儿子客气,大家帮衬着笑、帮衬着鼓掌。乐队响起,观众安静。
上半场都是轻松的器乐与声乐小品,包括我只在传说中听说过的“袜带”。以我的德语程度自然不足以明白“袜带”一出的全部奥妙,但观众都在会心地坏笑。“老莫扎特”郑重上场宣布上半场结束,大家鼓掌、哄笑,起身买酒。
下半场才是《巴斯蒂安与巴斯蒂娜》。观众严肃了些,台上演员也都换了戏装。巴斯蒂娜伴着序曲晾晒衣服,最终竟晾出几件内衣,于是底下又开始有人窃笑。几番对白后,巴斯蒂娜开始深情吟唱,舞台边的几头山羊原本上半场时就“咩”过几声搅场,此时更叫得欢了,难得的倒是合韵合拍,好像根本就是乐队的一部分。听到羊叫,演员也不过一笑置之,继续表演,令人怀疑或许导演本来就意图如此。随着台上男女主角情意渐深,几头山羊也愈发不拘礼了,益发叫得意乱神迷,于是观众由窃笑转为喝彩,台上男女主角的歌声在“咩”声中渐次高昂,最终人声、器乐与羊叫声融为一体,直至终场。演出结束,全场雷动。
演出两天后就是圣吉尔根的“莫扎特节”。据说该节日已经有100年历史,从日程安排看显然比在花园中上演歌唱剧郑重许多,包括在当地教堂演出两场弥撒,还将在莫扎特广场举行一系列纪念仪式。■ 山羊铜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