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7·16”血案中的主角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蔡崇达)

陕西“7·16”血案中的主角0( 8月19日晚,邱兴华(中)潜回其租住处时被抓获 )

邱兴华的妻子何冉红说她永远记得那一天——

车要开了。邱兴华推着妻子赶着上从石泉到安康的车,他们要去安康他挖土方的工地讨要工钱。从2005年下半年开始,许久没有工作的他听说因为高速路桥赶工需要大量包工头和工人,便开始承包从石泉到安康的一些路段的桥墩土方。可没想到挖第一个桥墩的时候,有两个工人手指被机器绞伤了,结果算完整个工程款,他一分钱没赚。到了今年4月,从不干重活的他终于愿意去挖土方挣钱,挖了两个月却因为他找包工头整天要吃喝,算完账一分钱都没有。结果闹了一段,他发脾气拉妻子回来了,直到要准备孩子学费的时候,才答应去要点钱试试。

何冉红才刚上车,就听后面正和一堆人抢着要上车的邱兴华叫了一声。何冉红从窗子探出头来:“怎么啦?”他捂着胸口说:“被撞到了,怎么他妈的就一直这么倒霉。”说完这句话,他突然整个脸色变了,埋着头转身就要走。何冉红追问你去哪?他头都没有回说:“去买药。”

然后这一买就是几天不见。

那是6月3日,直到6月12日,在安康的何冉红才接到他的电话,电话里他声音有些低沉:“我去算命了,说我运气不好,要去铁瓦殿那里改运。”

陕西“7·16”血案中的主角1( 邱兴华一家租住在一处破旧的民房中 )

8月19日,在达汉中市佛坪县大河坝镇五四村三组邱兴华租住的房子,何冉红对记者回忆起这一段还是忍不住眼眶湿润:“我应该早发觉的,当时老邱已经变得格外不对劲,嘴巴里一直念叨着,一定要去改运,一定要去改运。我当时不懂急急忙忙跑去和他会合,就这么他上了铁瓦殿,发生了那一切。”

不会务农的农民

何冉富坐在家里口,透过窗子指着对面的屋子,“那就是邱兴华出生的地方,不过从8年前离开,中间一直没有回来,从他要搬走那时候我就知道,迟早要出事的”。

事实上邱兴华是携家带口,连夜搬离他出生的石泉后柳镇的一心村。他妻子何冉红告诉记者,8年前春节那一天,邱回来得很晚,才刚进家门,对她说搬家吧,她一愣说搬哪?他也不回答,就自己收拾东西去了。

为什么要离开?何冉红的回答是:“因为从村里出去一趟很难,一心村前面是汉江,每次出去都要搭船,船又不是很多,后面是深山,里面还有野兽。当时老邱觉得出去什么事情都方便,而且他有点手艺,生活肯定比在这里好。”而关于为什么要连夜,何冉红的回答是:“他是个有想法说做就做的人。”

何冉红描述:“他还没读小学父亲就过世,母亲就发疯,他从小自己学刻印子卖钱养活自己。到初中时候,物理老师魏老师看他聪明,就教他修机器,还带他到处给人修农机,所以学成回来后,周围地区甚至远到其他市县的人都不远千里来请。”“老邱讨过11个对象,他是个很有想法又挑剔的人,和那11个姑娘都谈了一段时间后发觉不好就换,最终才选了我。在我们这儿,讨对象就是最终没有成也要花很多钱的,第一次见面就要给彩礼,如果觉得可以交往看看,那还要再去女方家认识亲戚——都是要一家家亲戚发彩礼,逢节日和对方父母的生日还要送礼。”她说她曾算了一下,“每交往一个女孩子要花3000到1万元,所以老邱白白花掉了将近10万吧,为的就是找个满意的对象。”

这样的说法在何冉富那儿得到的评价是:“这娃儿傻,被骗了这么多年还信他的话。”何冉富是何冉红的亲叔叔,也是邱所在的生产组组长。何冉富告诉记者,事实上何冉红的父母至今认为何冉红是被邱拐走的,“他使用的也是他唯一擅长的手段——吹牛”。

何冉富告诉记者,邱兴华的父亲是在他还没有读小学的时候就过世了,他母亲可能受这个刺激精神出现异常,“不过那时候还是集体经济,大家一起吃大锅饭,他当时年纪小不用干农活,他哥哥在大队干一个人的活就能让一家人都有饭吃”。

他之所以判定邱早晚要出事是因为,“他过早用小聪明吃到甜头了”。

“那时候大集体保证他不会饿到,这孩子很会钻营,当时他看无论是领粮食立字据什么的都需要印子,他看到好多人刻个印子要到隔壁村找人,就自己琢磨,竟然也就懂得刻了,当时他给每个人刻个印子收3角钱,他不用干活能吃公家饭还兼着有了私家钱,所以就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也花钱喜欢出风头喜欢吹牛。”

何冉富觉得这几乎影响了他后面的一生:“当他舒服地过惯了的时候,大家开始不需要印章了,他已经收不了心了,就开始想些邪门歪道,小学的时候就常常偷村里的木材到街上去卖。”

邱兴华的小学、初中同学阮次文告诉记者:“他见人就吹牛,而且常常夸口说谁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他,结果一来一往他的朋友突然很多。”

在阮次文看来,邱一直试图去维持他那种虚荣。邱到镇里上初中的时候,也整天想着如何搞钱,“当时各个生产队都使用农机,我们一个物理老师魏老师修农机很出名也很风光,他就干脆不去读书整天蹭着魏老师,魏老师也乐得有人帮忙”。在阮次文看来,那几乎是他人生的顶峰,“在学校里属于走路有风的那种人,他当时都不和初中的同学交往,只和高中的同学接触,和我们讲话的时候,常用一种俯视的态度”。

不过邱并没有真正学会修农机,“他根本不吃苦,跟老师下生产队去修农机的时候,也就是看看而已,根本不专心,忙活着和别人吹牛、交朋友”。他的风光在初中退学后就早早褪去了,“因为是学徒,他修农机并没有太多钱,而当时的生活费确实为难住了他。1977年,也就是初二时候干脆就退学回村里了”。

根据何冉富的讲述,事实上,那时的邱兴华可以说是这个村孩子中“最娇生惯养的了”,因为“可能就只有他从没做过农活”。所以他回来时候,根本拿不动锄头,虽然已经到了要到生产队做农活的时候了,他还是继续腻在家里,借口说要给别人修农机,各个地方去乱玩。

他的危机出现在1981年,村里开始把土地分下去了,吃饭都要靠自己了。他尝试过做农活,“就是干不下去,做不了多久就干脆放弃了,于是他就想以修农机为生。不过农机就这么多,哪有这么多人找他修,而且事实上他技术根本不行,一修就露馅。更重要的是,他后来因经济压力,修一家农机就趁机想多挣钱,就偷偷盗卖别人的一些零件,甚至干脆卖人家找他修的农机。别人找他要,他就说不是给了吗?到了后来几乎就没有人找他了。”何冉富说。

从那时开始,邱兴华就开始到周围村庄找生意,就这样四处游荡。“他在老家根本呆不下去,一来没饭吃,二来所有人都防着他,他就干脆360天,300天在外头,这样回来还可以吹牛,说自己在外面赚了多少钱。”何冉富说。

作为生产小组的负责人,何冉富还拿出登记表给记者看:“你看,他的地我们都给他留者,就一直这么荒着。”

无法扎根的生活

在何冉富看来,当时邱兴华要连夜搬走在于,“他实在在村里过不下去了,几乎每天都有人来要被他骗走的钱”。“那时候邱就开始做那种违法的事情了。那是他回来大概3年的时候,他可能觉得靠骗农机已经过不下去了,就想开创个什么‘副业’,有一次他突然说要开始给人介绍对象,抽介绍费用。结果他去找一户人家谈,说有个对象如何好,人家答应把女儿带过去让男方看看,他一下子把她带到邻村,一带好几天没回来,人家去找他,他说你女儿和人家跑了,其实是他把那女孩子卖给人家当媳妇了,为了这事情,他还被抓去拘留了一段时间。”

照何冉富的说法,在和何冉红结婚前,邱兴华根本在村里找不到对象,“哪有人敢相信他”。

何冉红的家也在这个大院子里,刚好在何冉富和邱兴华家中间。“那时候邱兴华每天对她吹牛,我们见到就叫她别听,结果她还愿意听。一天晚上,他们两个竟私奔了,我叫她父母去报了警,没过两天,找回来了,警察问何冉红是拐卖还是婚事,那娃竟然说是结婚。按照我们这边风俗,男方是要给女方几次彩礼才能结婚的,她父母都是老实人,说都这样了就算了,不过她家就两个女儿,就提出邱要买两口棺材给他们。邱兴华当时一口答应了,不过只买了一口,说另一口过些天就买,你看到现在都没买。”

邱兴华最终搬走还和一个事情有关,他结婚后不久,“可能在外面也开始骗不动了,就回来四处找空子,他发觉村里有户人家生了好多孩子,刚好听说隔壁村的人家想买孩子,他就偷偷把那人家的孩子给拐卖过去,当时那户人的父母都寻上门了,邱兴华竟也不否认,还理直气壮地说,我是给孩子找好生活去了,如果你想去报警就去啊,反正你们家是超生,如果报警看罚款罚死你。结果那人家虽然没敢报警,但是全村人都对邱兴华深恶痛绝”。何冉富说,“在这村里他没有活路也没有人愿意帮忙,还不走他就要饿死了”。

而这一搬,7年里邱兴华就整整搬了11次家5个地方。

“为什么一直搬家呢?”何冉红想了很久,回答道:“有工作的关系,我和老邱出来后就一直换工作,到两河的时候开始学捕鱼,不过两河捕鱼的人太多了,老邱抢不过。后来再到其他村,曾租过田种,不过就种了一季,老邱还是觉得种地不够吃,也就走了,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村子里都出点矛盾。”

妄想和仇恨

邱兴华最后租住的大河坝乡五四村二组组长李兰志对他印象很深刻,他对记者说,当邱带着一家5口在没有一口粮一分钱的情况下,找这里人先赊欠下房租住进来才两天,他就嫌这里山路绕得远,张罗着到家家户户借钱要买辆自行车。“我们当时都觉得很奇怪,大家不都是先攒钱再买东西的吗,他不是,而且他又不是真的需要那辆自行车,他根本不干活,也不需要整天赶来赶去的。”

在采访时候,记者问何冉红,邱兴华有什么爱好,何冉红的回答是:“他什么都爱好,想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

记者到他家时候确实有些惊讶,这个常年没有固定经济收入的家庭,拖鞋不是一般的两三块钱一双的,而是那种设计新潮的超市里大概近10块钱一双的好拖鞋。厅里不仅有电视,而且从最早的录音机到影碟机再到VCD以及后来的DVD机,老邱随着更新换代都买回家,而且还不买一般的牌子,非要名牌。包括给孩子买衣服,其他农村人都习惯买10块钱左右一件的,他却宁愿孩子衣服少点也要买贵的。

而事实上,从1999年邱兴华一家的收入就一直成问题:“刚搬来时候,村里的河里还有鱼,捕了半年鱼,突然发洪水从此就没鱼了。再后来老邱看别人养蚕很挣钱就养了,但是技术和设备不行,那一年也几乎没挣钱。紧接着就包工地,没有想到对机器管理不熟悉,工人出事了,所以从那时候起,老邱就一直觉得自己倒霉。”

何冉红记得应该是从今年下半年开始,原本在家喜欢和孩子玩笑打闹的邱兴华突然变得沉默寡言了。好几次家里实在揭不开锅,四处找人借钱,但借了一圈愿意借的人越来越少,中间邱又出去绕了一圈,说去找他的朋友要点,但几个星期后回来依旧两手空空,“回来的时候他还说,他的一个什么朋友发了,谁也好了,说为什么就他倒霉”。

或许村庄因为经济发展带来的变化也造成了邱兴华心理的不平衡。一条建设中的高速公路从乡政府门前经过,把原本僻远的山乡霎时变成了由酒馆、发廊、工地组成的喧闹集镇。邱兴华也加入到淘金行列,承包了4个桥墩土坑的挖掘。村里一个干部告诉记者,邱在这里还是习惯吹牛,“记得他开始要包工地,那天不怎么出门的他故意大摇大摆绕着村子走,见人就说,要跟我去发财吗?其实大家和他平时根本不来往,也没人信他的话,就是偶尔开玩笑而已。等他包工回来,见他没挣到钱,有人就开他玩笑说,你看全村都发财了就你没有,但你还喊得最大声。当时邱就发火了,吵起来,吵到对方也火了,邱怕打不过就走开了,从那次后,他就更不和我们说话了”。

到案发前几个月,邱变得非常暴躁多疑。有村民告诉记者,邱兴华过完年以后,就不准他妻子出门半步,也不准和村里任何人说话,如果让他知道了,回来就是一顿打。而何冉红也告诉记者,“从去年开始,他就整天怀疑我,整天说我对他不够好”。

邱兴华也就是在那时候信鬼神的。“其实老邱以前根本不信的,就是6月3日我陪他去讨工钱时候,他被撞到胸部,可能突然觉得是运气问题吧,觉得只要解决了这个问题,就行了。”何冉红说。

事实上,6月13日那天何冉红坐车到石泉和他会合时候,他一句话都不和何冉红说,就领着她上凤凰山到铁瓦殿,在那附近找到两块姓邱的墓碑,才告诉她,算命先生说只要照顾好这两块墓碑,他就能转运。他们当时为了墓碑免遭风吹雨淋,将石碑挪到道观的屋檐下就回来了。但是回来没几天,邱还是很焦躁,总觉得有什么不对,6月26日,他再上去一下,结果看到墓碑又被挪走,就非常生气地和道观的主持吵架,但由于对方坚持,邱兴华还是不得不将石碑又搬回露天处。

那一次他们整整住了一个星期,期间不断和道观的人发生冲突。唯一幸存的道观管委会成员廖德生告诉记者:“他们吃住在道观里,本来说好女的帮忙做饭,男的帮忙砍柴,他只砍了两次柴就不愿干了。而何冉红在道观帮忙煮饭,为了拿点米带回家,就常常把前天做的饭混着今天的新米一起煮,结果让主持给发现了,所以道观的主持非常生气,一怒之下就不让他们夫妇住在道观吃在道观。”铁瓦殿在凤凰山顶峰,周围没有其他人家,而且常有野兽出没,到了晚上又异常寒冷,他们根本熬不下去,只好下山了。

根据何冉红的说法,回来后的老邱整天在家里不说话就一直发呆。直到7月10日,孩子提出说要交下学期的学费了,而家里也实在没米了,老邱才说他出去找找钱。

一去就又是3天,这3天中老邱回了趟8年从没回去看过的老家一心村,去他母亲的坟地祭扫了一下,去何冉富家问关于退耕还林补助款问题,到了要离开时候,他还跑去阮次文家里。“不过当时我去县城了,家里只有我哥哥在,听他说,平时比较注意形象的老邱当时胡子看上去好久不刮了,头发也没心思理,整个脸色很难看,他就问我哥哥说我在吗,我哥说不在,他转身就走了。”阮次文对记者说。

邱兴华从老家出来后到了县城,给何冉红去了个电话,告诉妻子,他在老家正跟人要退耕还林补偿款,会有两三千元,不用愁孩子的学费,他还说自己解决些事情两三天就会回去。

然而他并没有回家,而是转向另外方向的凤凰山铁瓦殿去了……■ 邱兴华主角血案陕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