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格拉斯的最后一章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小贝)
60多年来,德国作家君特·格拉斯一直极力倡导德国人全面供认和忏悔自己犯下的罪行,指责他们没有承认对战争负有集体责任。比如,6年前,在《我的世纪》一书的中文版前言中,君特·格拉斯写道:“在这里我让那些不可避免地与历史相遇的人出来说话:这是一个把他们变成牺牲品和作案人,变成随大流的人,变成猎人和被猎对象的历史过程。我的目的是要让这段由德国人在两次世界大战中决定的并且在德国继续产生影响的历史发出回声。”
但是到后来大家得知他也有一个肮脏的小秘密:8月12日,即将出版回忆录《在剥洋葱时》的格拉斯在接受《法兰克福汇报》主编访谈时说,他曾参加过纳粹党卫队的近卫军。78岁的格拉斯说:“对我来说这是一个重负,这么多年的沉默是我写这本书的原因之一,最终必须大白于天下。”《时代》周刊采信他的这一说法:“设想一下,假如当时格拉斯在狱中向未来的教皇忏悔,在良心上他可能问心无愧了,但是对战后德国解决和纳粹的共谋问题来说就很不妙了。如果格拉斯没有心怀这个肮脏的小秘密,他很可能就不会写书。跟他99%的同胞一样,在战争结束时洗清自己之后就兴高采烈地置身于战后抹杀历史的繁荣当中去了。相反,从1959年的《铁皮鼓》开始,心中有鬼的格拉斯创作了一系列关于战争和在被占领的波兰度过的童年的小说,他的作品和活动使德国免于患上集体健忘症。”
格拉斯说,15岁时候他本来报名参加海军,但没被收下。两年后,即1944年,他被转到近卫军,虽然他说直到运到地方接受训练时才知道自己被分到了哪儿。至于最初自愿参军,是因为他想摆脱家乡和家人。格拉斯坚持说他是被迫在防空炮兵阵地参加战斗,他也从没开过火。
很多人为此感到震怒,德国的《周日世界报》说,格拉斯说他没开过火就像克林顿当年说他吸过毒但没吸进肚子里一样。很多报纸认为他承认得太晚了。波兰前总统瓦文萨说格拉斯应该交回波兰荣誉公民称号,德国议员伯尔森(Boernsen)要求收回他获得的诺贝尔文学奖(随后诺贝尔基金会主席说授奖是不能撤回的,在他们105年的历史上还没这么做过)。
丹尼尔·约翰逊在《纽约太阳报》上发表了一封致格拉斯的公开信:“亲爱的君特·格拉斯,首先,我为什么要写一封公开信?我从来没写过,而你写过一打。你可以说是全欧洲公开信的主要作者。我承认反客为主让我觉得很带劲。另一个更加私人的原因是,我要让你意识到我感到被你辜负了,我相信你的很多同胞都有这种感觉。还要我提醒你很多公众人物因为被发现他们不光彩的过去而蒙羞吗?你还记得德国最受观众喜爱的脱口秀主持人瓦尔纳·赫费尔吗?74岁的时候他因为被揭露战时给纳粹写过宣传文章而灰溜溜地下台?你从来不会让德国右派在哪一秒忘记他们见不得人的过去。但是你一定祈祷过没人记得你自己的过去。
“你以为自己比那些办公室犯人更道德,从高处朝他们撒尿。但现在你跟他们一样,无非你的罪行是在前线犯下的,随后在写作时隐藏了60年。你一辈子都在签售作品而不是签发死刑执行令,但你是近卫军的成员。战后纽伦堡法庭宣布近卫军是一个犯罪组织。到你自愿参军的1943年,除了被意识形态蒙蔽了的人,谁都看得出德国即将战败。参加近卫军,你也就加入了纳粹的兄弟连,一伙相信自己注定要统治欧洲的人。他们不是什么人都收的。”
《纽约时报》8月18日的社论说:“记忆终归会开口,不管有多痛苦。这在格拉斯身上应验了,最终他还是承认了,这表明说谎令他不安。但要说明两点。首先,披露这一秘密会破坏格拉斯多年来对德国和美国的尖锐批评吗?格拉斯的个人品德受到了损害,但被他批评的思想和行为的罪过并不会因此而减轻。第二个问题更为重要。格拉斯的作品会被废弃或者削弱吗?对我们来说,他的小说几乎比其他所有作家的作品都更好地表现了20世纪的良心问题。从此要用反讽的眼睛重读他的文字,但是其作品的重量并未减轻。通过坦白,格拉斯写下了他的最后一章。”■ 一章格拉斯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