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学记(397)

（文 / 胡马）

2002年那年，做了十几年的工作停下来，因为要帮老公打理他的生意，只有半年，就发现自己完全不是做生意的那块料，于是，两人商量，还是该放手时放手的好。这样，我成了闲人一个。老公决定给我买辆车作为我牺牲事业支持他的补偿。可我并不太起劲。这时一个念头出现在脑子里，可也并不突然，应该说这个念头就像个文静的小女孩，一直悄悄地坐在那里，虽然没说什么，可你总看得到她，可她又没有给你压力，影响你的生活。我对老公说，我想用这笔买车的钱出去留学。

知道自己的希望太渺茫，于是也不太大张旗鼓，我是心里头怯着，怕万一张罗一场，没有结果，徒让人笑话。老公明里支持，其实只是在看热闹。他说:如果我不同意，就要背着一辈子的罪名，到你咽气那天，你还是会挣扎着抱怨我误了你的前程。我会的，我知道我肯定会，午夜梦回，想到自己年轻时未了的心愿，肯定会伤心流泪的。我开始学英语了，但该休息的时候休息，该陪着女儿讲故事时照讲，老公看电视时一起看。我的目的地是老英国，去看看我看过的那么多英国小说的发生地。找朋友借了雅思移民考试的听力资料，我还在等问题，人家已经结束了，阅读部分大部分单词都是不识的，更不要说写作和口语了。这才知道自己真的很差了。我的方法就是假装自己不是在学英语，而是在享受，在玩，不去想有什么结果，反正是搂草打兔子，不必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参加两次雅思考试，一次6分，一次7分。

申请学校，申办赴英签证，都是我自己一手办理。我要读国际民商法的研究生，本科就是国内名牌大学法学院，且当时成绩还不错，英语符合要求，有着过10年的执业律师经历，有着令人满意的经济基础。果然，各大名校的录取通知纷至沓来，我也终于到了报纸上经常说的那种某人，以优异成绩被国外十几所名牌大学录取的境界。以前对此崇拜得不得了，现在才知道其中奥妙。

签证办了两次。第一次签证没过，那个女签证官，从第一眼打个照面始，凭我的经验，就知道没戏了。出来时，虽然有点儿受打击，但看到前面被拒签的一对情侣含泪相拥，又觉得没有那么严重。回到酒店，马上给自己又预约了一次，总不能轻言放弃吧。第二次，刻意打扮了一下，这次我要让签证官知道，我的经济情况比他这个工薪阶层要好得多，我干吗要撇家舍业赖在你们那儿呀。不管有用没有用，我把我名下的房产证件，车辆的行驶证全带去了。这回的签证官是个中年男人，还是一样，第一眼我就知道我成了。他问我毕业后准备做什么，我说不急着工作，先到欧洲去玩玩再说。他点点头，说，那我多给你点时间，让你好好玩。还向我捎带着咨询了两个法律问题，气氛极好。

给老公打电话报喜，他的声音里只有失落:真的办成了吗？还真让你给办成了。老公的慷慨大方是建立在他有信心我不可能考过英语，考过了也不可能顺利申请到学校，就是申请上了，签证也办不来的。现在一切都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只好大方做到底了。

确定了要走，自然生出了许多别情愁绪来。但心情还是很爽的。在北京，朋友们一次次为我设宴饯行，几个女同学被我刺激得一下子觉得生活失色，心情暗淡。我也是从前一听说某人要去哪国时，脸上就发灰。出国留学的快乐至此达到了高潮。人人都以为主人公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但结尾却是小说里惯用的那种戛然而止。两周后，我一个人拖着个大箱子悄然回国。

实际上人的愿望是不可能被补偿的，那些愿望过去就真的过去了，即使再努力补救也是徒劳。亦舒小说里有个女孩，童年时没机会去迪斯尼乐园，长大后终于去了，一点儿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好玩。我也是，我想象着在一个全然异国的地方生活一年，感受一下一个人孤身在外，但现在英国已经放眼尽是华人，有时会忘记人是在英国。再看看身边的那些80年代出生的孩子，让我都感到了代沟，人家说，你家庭、事业、经济基础什么都有了，干吗和我们一起来趟这浑水呢。法学院学生的见面会上，我一看心就凉了。只有寥寥几个英语国家的人，连日本、韩国、伊朗的学生都少，90%全是咱们中国学生。见面会结束，看那些年轻的女孩子围着教授，里三层外三层，这不就是大学时上外教课的场面吗？再看课程设置，一年时间拿到硕士学位，但只够时间选修5门课，全是这样上大课，加上三个假期，上课的时间还有多少呢？我相信我能得到学位，这个学位对我回国工作肯定会有用的，但我真的进步了吗？专业上5本书背下来也没有用，英语上有的留学几年说起话来还是底气不足。这样的学位不拿也罢。一年时间，二十几万，忍受着与家人分别的痛苦，这样的留学，真是不值，我又不靠着那纸洋文凭吃饭。我的愿望虽然实现了，但我还是决定面对现实，放弃它，一身轻松地回来，我已经知道那是什么样子，什么感觉了，但那里已经不是当年的那里，我也不是当年的我了，一切都过去了。

我收拾好尚未打开的行李，决定打道回府。同老公商量，他压抑着狂喜，冷静地说:你可以回来，但你要永远记着，这是你自己做出的决定，任何时候你要后悔，都要保证不埋怨我，说我当年没有劝你留下来。我信誓旦旦做了保证，于是，两周前刚给我饯行的朋友们又聚在一起为我接风，那几位姐妹也心情大好，早放弃出去的念头，连试都省了。现在老公经常会对别人吹嘘，我老婆去英国留过学。是的，我曾经留英，两周。回来后把走时换的英镑换回人民币，一个月间，英镑大涨，净赚几万大钞，把留学的全部费用都补足了。■ 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