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音夜宴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任田)

知音夜宴0

去年和金庸一起听琴的雅事转头就忘,今天在一家“文革”风格装修的馆子里吃麻辣黄骨鱼,忽说起现在弹古琴的一些琴师居然如当年下乡的铁姑娘钢小伙,一拨起琴咣咣咣不知多大的火气,居然把古琴弹出了铁锹味儿,这才又惦起刚好一周年啦,是以为记。

当日是《明报》总编潘耀明做东,金庸请客,李祥霆操琴,在“镛记”吃一顿颇有古意的“士大夫情怀”饭,那琴据说是一张价值2500万人民币的唐代“九霄环佩”,在肃宗前后脚的一位皇帝登基时曾演奏过,见过大世面,又被苏轼辗转收藏过一阵子,落了款身价更增。当时我脑波一闪:我若有2500万会买一张琴吗?实际还只是一段没有弦的老木头,因为年代久远连900年以上的琴都要起冰裂断纹,更别提这张横跨1200多年的古琴了。于是放心倾听,尤记得余音缭绕之余,那日“镛记”的溏心皮蛋确实一绝。

听说琴也有宠物情结,你是知音它才与你合作,你是棒槌它就是一堆劈柴,所以才有伯牙钟子期的绝响,所以这把1200多岁的古琴非得由李大师来弹,金大侠来听,才合乎“琴理”。琴声非常美,但这美似乎并不如何卓然独秀,一样是模仿水声淙淙、大珠小珠落玉盘,百鸟朝凤、熙熙攘攘意难平。金庸以点歌的形式点曲,命作《喜相逢》和《逍遥游》,这命题作文就作得见仁见智了,总不如《流水》那么容易辨别,一行陪客谁都不想露出“我是棒槌”的表情,个个均现出微醺陶然的心领神会之色。想来,1200年前能体现的所有丰富,不外是农业社会的悠闲理想,似乎并不能完全囊括今日世界精彩纷呈的立体感,每人心中都有一座断背山,同样每人心中各有其《喜相逢》和《逍遥游》,且发生在1200年后的不同阅历人迟钝或聪敏的听觉之中,都百分百满意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如说这来自旷远的琴声返璞归真倒贴切些。

后来又上来一位著名的姑娘,弹一把著名的荷花琵琶,一阵天兵天将下凡尘般的威风撩拨之后,断了弦;不甘心,续上,又断了,终于作罢。可见这现代乐器匠人终不敌古人,做出这伪劣产品来忽悠棒槌,如果换在皇帝登基大典上玩崩了弦,管他是不是有知音在偷听,一干人等都要拉出去祭天呐。

那日情景令我不止一次想起《韩熙载夜宴图》,因为在场人物既有士大夫还有美姬,既有主角又有陪吃,气氛看似游乐轻松,又有股偏不点破的张力,实在与画卷神似。通常,有压力的发挥都不是最好的发挥,席间有一少年背着个箫袋不知何时飘来,与唐琴配合完一曲《笑傲江湖》又绝尘而去,他并非名人,所吹也非名箫,却那般好听,堪称我多年未遇奇妙之音。另外,还有难忘的“镛记”皮蛋值得大书特书,我是有口福的人,吃过无数皮蛋,但那日伴着琴声的皮蛋无疑是最好吃的,它超然卓绝,拥有庸俗皮蛋无法媲美的溏香,一打听,果然是全港金字招牌。■ 知音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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