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00个网瘾少年的戒除所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黄燕)
( 这位沉溺于网络游戏的少年正在接受治疗 )
8月3日中午,大兴北京卫戍区营房,气温闷热难耐。一阵口令声过后,身穿迷彩服的少年们放羊般鱼贯而入,他们要趁午休的一小时打个盹,也有穿着NBA球服的男孩戴着耳机在楼道里晃悠,旁若无人地哼着歌。除了他们,这栋两层楼房里就剩下训练教官和肩上无杠无星的文职军人了。这里是北京军区总医院网络成瘾治疗中心,100多个学员会在中心待上至少1个月,疗程最长的3个月,至于治疗效果,他们的回答是“不知道”。
27岁的学员严伟(化名)对治疗中心的做法甚至有些怀疑,“这里更像夏令营,我的年龄显得太大了,他们最小的才14岁”。他还穿着从老家湖南带来的一身衣服,深蓝色T恤衫、黑色休闲裤,只有脚上的一双塑胶拖鞋是来中心后换上的,和其他身穿肥腿裤、运动鞋的孩子站在一起的确有些扎眼。当了5年公务员的严伟谈起网络成瘾的危害头头是道,因为网瘾他已经失去了升职的机会,“我很清楚这样下去不行,但就是戒不了”。抬手扶眼镜时,严伟右手掌靠手腕处有块老茧清晰可见,那是5年网瘾经历留给他的纪念。
“这里不靠药物,主要靠心理医生和集体活动,我觉得要彻底治好挺难的。”严伟很自然地把治疗中心和去年他接受过3个月治疗的襄阳一家医院相比较,“在这儿管得很松,经常有外出活动,还可以穿自己的衣服。襄阳那边完全是封闭式管理,一律穿病号服,我进去第一天就想跑,最后被医院捆了起来。”虽然有如此经历,严伟对那里的治疗效果还是很满意,“主要是吃药,我吃的进口药一片就三四十块钱,很管用”。但出院几个月后,严伟再次因为上网连续旷工一周,最终被家人送到北京治病,“戒瘾实在太难了”。
除了像严伟这样对治疗没有信心的,学员中还有不少人干脆就是被家长骗来的:“跟我说是来北京旅游,刚玩了一天就把我扔到这里了。”一个刚来没几天的学员抱怨。另一个正在门诊部咨询入院手续的大二男生告诉他的母亲:“我就是不想上学了,和打游戏没关系,不用治,治也没用。”面对这样的患者,中心不得不采取夏令营式的治疗方式,在这里,病人不是患者而是“学员”,除了不定期和心理医生谈话,一天的大部分时间他们都要参加集体活动。“上午做操打拳,下午打球训练,晚上还可以去游泳,一间屋住6个人,就像学生宿舍。”严伟觉得这样的治疗能让人很快适应环境,“我比他们大也能玩到一起去。”
“其实最开始我们也搞过封闭治疗,把患者关在病房里,结果他把病房里东西都砸了,根本没法治疗。”治疗中心主任陶然回忆说,“今年4月我们从军区总医院搬到大兴后,地方宽敞了很多,245亩地都归中心,平时的训练有点像军训,其实就是行为矫正。”在所有活动中最受欢迎的是每周一次的军事对抗,“除了打的是激光不是子弹,枪、步话机、发报机这些配置完全和部队一样,只要是打游戏的没有不爱玩这个的”。当天下午的训练课就是军事对抗,午休后学员们三三两两地去器械室领枪,“这个比网络游戏好玩,但要打赢挺难的”是他们对此的评价,而陶然则希望通过实战让学员明白,“真正的战斗需要体力、团队配合和一定的军事知识,根本不是动动鼠标那么简单”。
除了在中心参加训练,学员们也会出门旅游,去北戴河、长城或是参观清华、北大。陶然认为,由同龄人参与的集体活动本身就是一种治疗,“因为网络成瘾患者大多缺乏人际交往,感到孤独,而在这里他能真实地感到团队氛围,这和网友完全不同”。有些身体不好不能参加军训的学员选择了留在中心,他们最喜欢去发泄室里套上拳击手套冲着沙袋狠狠挥拳,四周墙壁都做了软包同样可以打。也有人对集体活动始终兴趣不大,就在大多数学员拿着枪外出进行对抗训练时,一层会议室里一个学员正在看电视,换了几个台后他在宫崎骏的《魔女宅急便》上定格,“我今天不舒服不去训练”。
对于这样孤僻内向的学员,心理医生冯颖觉得自己的作用是引导他们首先认识自己,“网络成瘾患者大多数都不习惯和人交流,许多话他们和亲人都没讲过,而我们的任务是让他们把这些话讲出来,不是讲给医生而是讲给他自己”。她举例说,医生会让学员在纸上列出上网以来的收获和付出,结果患者自己就会发现,除了认识几个网友,上网没有什么收获,但却要付出金钱、健康、亲情、学业等很多代价,“是不是值得,他马上就可以判断”。除了谈话,心理治疗还可以通过模型沙盘和绘画,“学员觉得很像过家家,用房子、人物等等模型在沙盘上搭建一个想象中的空间,其实这和绘画一样都能投射出他的心理状态,我们就能从中分析问题出在哪里”。冯颖一共负责9个学员,每天大约要治疗两三个学员,“这里治疗是心理医生找学员,如果他状态不好时我可能三四天都不会找他”。
严伟告诉记者,在中心一个疗程的花费是9300元,治疗至少要一个疗程,“不便宜,不过我去年在襄阳治了3个月也花了将近3万块钱,出院后还吃了一段时间药”。价格在网瘾患者的家庭看来并不是问题,他们担心的是能不能治好。“我们现在有200多个床位,但是只能收100多个病人,因为我们只有20个心理医生。”治疗中心主任陶然觉得自己现在压力很大,“暑假里差不多每天都有患者来咨询入院,但我们收不了那么多,只能出一个进一个,有些患者就得等了。”在从军区总医院开往治疗中心的班车上,记者遇到一对江西夫妇,他们带着读大二的儿子慕名而来,因为听说这里治好了不少人。母亲看着儿子表情复杂,“这学期好几门功课不及格,再这么下去就要被退学了”。黝黑壮实的男孩对此则不以为然,“有那些钱不如拿给我花”。■
专访网络成瘾治疗中心主任陶然
三联生活周刊:您以前研究药物成瘾,现在治疗网络成瘾感觉有什么不同吗?
陶然:我从2000年开始关注网络成瘾,它和药物成瘾的最大区别在于躯体症状是否明显,一般药物成瘾者在治疗过程中容易出现头晕恶心、四肢抽搐等症状,而网络成瘾的症状主要是心理上的,一旦不能上网就变得烦躁不安,甚至产生抑郁倾向。从本质上看他们都是大脑受刺激后产生的内分泌失调,除了上网,其他行为比如赌博、购物都可能引发上瘾。
三联生活周刊:很多网络成瘾者都是未成年人,这可能和他们缺乏自制力有关,不过这里治疗的也有成年人,您觉得这是为什么?
陶然:我们这里有大学生学员,也有已经工作好几年的学员,通过对他们的治疗分析,我认为很重要的原因是家庭教育,凡是成年后患上网瘾的人大多是从小受家庭过度保护,心理承受力脆弱,成长过程一帆风顺,一旦遇到挫折很容易萎靡不振从而沉迷于网络。因此并不是只有孩子才会有网瘾,成年人同样有可能上瘾。
三联生活周刊:大部分戒瘾治疗都依靠药物,为什么在这里医生很少开药?
陶然:我们这里是以行为调试和心理治疗为主,药物起辅助作用,只有患者确实出现情绪不稳定等症状时才会开药,目的也是让他尽快稳定下来接受治疗,此外就是一些调节内分泌的药物,都比较温和。我认为网络成瘾的根本原因在于患者在现实生活中受挫,为了逃避现实才寄托于网络。网络只是外因,内因在于患者自身的心理问题,因此必须帮助他们从认知上重新建立自我,而这仅仅靠药物是做不到的。
三联生活周刊:戒毒的复发率是很高的,中心治疗的网瘾患者出院后会不会复发?
陶然:每个患者出院后我们都会进行半年的电话跟踪随访,大部分患者出院后通过控制上网时间、转移注意力等方法都能保持治疗成果,其中大约有20%会出现复发,主要原因在于外部环境影响,特别是家庭环境。所以我们要求在患者治疗期间他的家长也要接受心理治疗,一般每个家长要上3到4次心理辅导课,通过课程让他们懂得正确的教育方法,尤其是赞扬的重要性,80%的孩子上网主要目的是从中寻求成就感,因为他们在现实中得不到。■ 严伟少年戒除网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