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为了忘却的纪念
作者:舒可文(文 / 舒可文)
如果说唐山的城市重建是高效率的,一个重要的外在动力是它正好延伸到20年来整个中国的“城市化”大跃进,这种高效率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改变了整个中国的城镇面貌,唐山与其他城市的区别只是它是被来自自然的灾害把旧城市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废墟。据城市研究者评估,中国的城市化水平从1978年的17.9%,提高到了现在的40%,这个速度与世界其他任何地区相比,都是创纪录的。
新的城市给生活于其中的人提供了一种全新的生活准则和人性理解,它所依据的理性原则是“过去的就让它过去”,记忆和与之相连的情感作为不必要的内容如同废墟一样被遗弃,多数人都需要在自己生活的逻辑之外,重新组织自己的情感内容,构建自己的经验。来自以往生活的判断在流行的城市理想面前被压缩变形,因此,城市的庆典和被修改的生活逻辑交织在一起,使关于城市的理想显示出一种同质的力不从心。再粗心的人也不会感受不到,在城市重建中更新的每个城市都有相似的面貌,而真实的状况是,每个城市的地理位置、经济动力、生活记忆以及人群的文化方式都是不同的,这种不同是任何理性都不可能改变和忘却的。
在这个意义上,城市研究者林奇说:完全重建一个城市是不可能的。无论从政治上、经济上,还是心理上。因为城市不是一个自身存在的事物,而是由市民的生活构造并感受到的城市。感知环境无论在实践上还是情感上都是必要的,一个能形成清晰意象的环境本身就充当着一个社会角色,它能提供给人安全感,最甜美的家总是与众不同的,也能扩展经验的深度和强度,让生活不断地滋生新的意义。否则就会有迷失方向般的恐惧、警觉等紧张情绪产生。
所以,好的城市是对人的回应,而不应该是相反。叙述和体会一个城市如果只计算街道的数量,拱廊的宽度,屋顶的样式等等,卡尔维诺认为这等于一无所述,这些并不能构成城市,因为种种细节如果不能维持人群生命进程的连续性,那城市与人民几乎难以建立有情感内容的联系。城市乌托邦的理想,总是要丢掉社会人群,丢掉记忆,重新组织的空间和对环境的设计总是出自对不可知的未来张望,而真实的生活价值来自人之间的关系,包括死去的亲朋邻里。美国一个小城市曾因为市政要把墓地迁出城外而引起市民的不满,因为它们是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生活价值也来自在生老病死的日常事务中与环境一天一天积累起来的细密联系,所有这些构成了人获得情感满足与和谐安全感的重要根源。
城市自我完善的雄心一方面会无视历史的遗物,这一点已经被很多人所关注,20年城市重建中不断有保护文化遗产、历史遗迹的呼声,这种呼声已经在某些方面得到了呼应,这是对过去辉煌和劳动的致敬;但另一方面,城市雄心对过去伤痛的无视却很难得到相应的关注。因为,面对伤痛经验需要的是更大的勇气和从容的自信,对未来生活的规划总是逼迫我们从伤痛中尽快摆脱,在摆脱的同时尽快的忘记。■ 忘却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