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解救那些孩子

作者: 王秦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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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3月,邓颖超担任中共中央长江局妇委委员。这是她在武汉的留影。

1938年,武汉。上海妇女救国会理事陆慧年找到邓颖超,诉说心中的苦闷——她的党组织关系莫名其妙中断,没有 人找她参加党小组会,也没有人传达给她党的文件。

邓颖超找到中共中央长江局组织部,弄清了事情原委。原来,陆慧年妹妹的男朋友曾在国民党一个机关工作,妹 妹所在学校的老师因此怀疑陆慧年有问题,通知湖北省委停止了她的组织关系。

邓颖超深知这种怀疑毫无根据,反而会削弱党的力量。她很快联系到陆慧年,说:“你的工作关系转到长江局, 以后我直接联系你。”

陆慧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她感受到了“小超大姐的信任和理解”。

“小超大姐”,陆慧年不是唯一一位这样称呼邓颖超的人。尽管当时邓颖超才34岁,但人们已经习惯了亲昵地唤 她一声“小超大姐”“邓大姐”。因为“大姐”一词,最能代表她在同志们、朋友们甚至党外人士心目中的温暖 形象。

其实,她的温暖不仅仅是一种品格,更是一种智慧,能将党内外的力量神奇地团结在一起;还是一种相知,在彼 此牵念中形成深邃而绵长的友谊;也是一种关怀和担当,与广大女性一起顶起了半边天。

“为了保护儿童而走到一起来的”

珞珈山南,东湖之北,一片红瓦绿砖的小洋楼依山而建。全民族抗战前,这里有大名鼎鼎的教授李四光、王世杰 、皮宗石等人的家。1938年春,武汉大学西迁四川乐山,教授们的家就腾了出来。随着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建立 ,1938年夏,作为中共中央代表的周恩来和时任长江局妇委委员的邓颖超,根据安排搬到了这里。

“有这样的湖景,有这样的好邻居,我生平寄迹过的地方不少,总要以这儿为最接近理想了。”被郭沫若如此描 述的环境,却一点也不能叫邓颖超安心。珞珈山外,到处是从上海、南京逃亡来的难民,尤其是一些失去了家和 父母的孩子,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有的甚至因伤病倒毙在路旁。邓颖超看得难过。

她焦急地想要找出一个法子来,救这些孩子。经费、房间、衣物、工作人员……这些都从哪儿来?

邓颖超找到了一位邻居——国民党爱国将领黄琪翔的夫人郭秀仪。“邓大姐告诉我,准备联系妇女界人士商量并 发起成立一个团体来办这件事。我向大姐表示,我很愿意参加和做一些具体工作。”

邓颖超还联系上了冯玉祥的夫人李德全,并建议她邀请宋美龄出面,来主持中国战时儿童保育会(以下简称保育 会)的成立大会,同时说明保育会可作为由宋美龄当会长的“中国妇女慰劳自卫抗战将士委员会”的直属单位。

“邓颖超这样做,是因为武汉是国民党统治区,当时中共中央长江局的工作人员刚刚到达,人数很少,从各地到 达武汉的中共秘密党员也很少,而抢救难童的任务非常迫切,需要大量经费、房子、工作人员。邀请宋美龄等人 参加,可以更有效地开展工作。”全国妇联妇女研究所历史室主任范红霞解释道。

果然,宋美龄的出面,让原本准备在保育会成立大会上捣乱的特务、流氓们安静下来。

1938年3月10日,保育会在汉口成立。宋美龄见到邓颖超,执礼甚恭,始终称她为“邓先生”。但也有人故意排挤 邓颖超。当天,在讨论理事会设立的各组织机构人选时,组织委员会主任的候选人原是邓颖超,副主任是国民党 社会部妇女科负责人陈逸云。陈逸云不买账,宣称她有“几十年组织工作经验”,竭力要国民党独占组织、宣传 、保育三个委员会的主任职务。

邓颖超看穿了陈逸云的意图,坦然表示:“我们是为抗日救国,为了保护儿童而走到一起来的,我不要任何名义 。只要工作需要,我一定努力去做。”

邓颖超的真诚,让宋美龄不得不出面,鼓励在场人士畅所欲言、充分讨论。最后,会上通过,史良任设计委员会 主任,她是1936年被国民政府逮捕入狱的“七君子”中唯一的女性;沈兹九任宣传委员会主任,她是上海妇女救 国会理事、《妇女生活》杂志主编,也是一位进步人士;保育委员会主任曹孟君,则是一名中共地下党员;李德 全任经济委员会主任,郭秀仪任副主任……邓颖超虽只担任设计委员会委员,却争取到进步力量在委员会领导中 占多数,陈逸云的打算彻底落空。

1938年5月,战火向武汉蔓延,邓颖超亲自布置南方局地下党员罗叔章,以南洋商人为公开身份,赶赴湖北、河南 交界的均县,抢救五六百名难童。临行前,邓颖超交给她一封宋美龄亲笔写的委任状和介绍信,嘱托她:“叔章 ,总会派你去解救那些孩子,他们是民族的未来,革命的后代。我们知道,这是一件谁也不愿意去干的事,但责 任心不强的人,我们又不敢让她去……我们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选定了你!”

穿过200公里的无人区,经历被土匪抢劫等艰难险阻,罗叔章赶到已是战场前线的均县,接着又辗转两千多里,带 着男女老幼600多人从均县溯汉水到汉中,再沿嘉陵江到重庆。其间,邓颖超连发三封电报给沿途的中共党组织, 请做好协助。保育会先后在各地建立了53个分会,共抢救、教育了3万名难童,保育会工作一直坚持到抗战结束。

“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同时,保育会又是一个统一战线组织,通过它把全国各方面的力量集合起来,形成全国妇女大团结。共产党人 可以借助这一合法组织开展工作,开展一些私人交往,取得相互信任和支持,有利于争取国民党阵营中的抗日民 主力量,团结更多爱国人士,扩大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阵容。”范红霞告诉《环球人物》记者。

邓颖超曾这样自述:“我们开始到武汉时(1937年底),人们由于受国民党多年的封锁和造谣宣传,说共产党是 绿头发、红眼睛,青面獠牙,共产共妻,杀人放火,可怕得不得了。哪晓得,我们一到那里,人们看我们这些人 跟国民党不同,说共产党是非常讲信义讲道理的,对人态度诚恳,办事认真,也有礼貌,既不贪污,又不为做官 ,而是为人民服务,从而使人们的印象逐渐改变了。”

在武汉,邓颖超经常参加《妇女生活》组织的活动,撰写文章,出席各界妇女的座谈会。一次,《妇女生活》组 织读者座谈会,到会人员二三十人,全是中学、大学的女学生。对于这样一个小小的座谈会,沈兹九会前邀请了 邓颖超,但也没有强求她一定来。没想到邓颖超突然就来了!

邓颖超的风度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爱国青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沈兹九找到八路军驻武汉办事处,向邓颖超倾吐了她 的入党向往。一年后,邓颖超在重庆亲自介绍她入党。上海妇女救国会的发起人之一罗琼,多年后还感动于邓颖 超在大热天应诺来到家里,鼓励她和武汉妇女界多接触。她猜测自己当年的入党赞成票里肯定有邓大姐的一票。

邓颖超也和一些进步民主女性有了深入的交往。比如,史良的女儿史小红称邓颖超为母亲的“挚友”:“在我家 的客厅里长期摆放着周恩来送给她的周恩来夫妇的合影。国共重庆谈判时,邓颖超引领母亲会见毛泽东和周恩来 ,并做了深入的交谈。”又比如,1946年10月,因国民党政府外交部的刻意拖延、阻挠,邓颖超无法应邀参加在 美国举行的国际妇女会议,便委托即将出国的李德全代表她出席会议。李德全在会上揭露了中国内战的真相,表 达了停止内战、争取和平的愿望。

邓颖超和郭秀仪这个珞珈山的邻居,交情更是不一般。他们两家人,曾将家人照片互赠对方,互作留念。其中有 一张周恩来、邓颖超夫妇的合影,周恩来还在照片上题字:“琪翔兄、秀仪妹惠存!”落款是“弟恩来、颖超敬 赠”。后来,1946年10月,国共谈判全面破裂,中共代表团准备从上海撤退,周恩来要举办一个酒会,与民主人 士告别,邓颖超就把办酒会的事委托给了郭秀仪。

在上海靖江路(今桃江路)35号的黄琪翔、郭秀仪寓所内,郭秀仪忙进忙出。她拿出家中仅有的一瓶三星白兰地 酒,这瓶酒是美国窦恩将军赠送给她的礼物,珍藏了几年都没舍得喝,从云南带到重庆,又带到上海,这次终于 派上了用场。至于做自助餐的西式菜点厨师,则是专门从上海西餐店里请来的,郭秀仪一直在厨房现场指挥,吃 饭的时候才出来。

“当时在我家周围,已有国民党特务监视,但当天还是到了几十位客人,其中有张澜、沈钧儒、章伯钧、黄炎培 等人。邓大姐委托我做一些简单的饭菜招待客人……对敬爱的周恩来同志和邓大姐的离去,又感到十分难过、惜 别……”郭秀仪回忆。临行时,邓颖超拿出20元钱,作为代办费用给她。郭秀仪不接受,推之再三,才收下了。

这次临别,心思细致的邓颖超还一一登门拜访了很多好友。她首先拜访了宋庆龄,和她交换了对时局的意见;接 着拜访了鲁迅夫人许广平,在许广平陪同下到万国公墓祭扫了鲁迅墓;又拜访了和平请愿代表雷洁琼,向她表示 慰问;还去看了史良、曹孟君、罗叔章、胡子婴、沈粹缜、倪斐君等,勉励她们在上海坚持战斗的同时,千万注 意安全。

不过,邓颖超也请朋友们放心,说:“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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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 年,邓颖超( 左三) 同妇女界知名人士李德全(左一)、郭秀仪( 右二) 等在武汉。

“邓亲往劝驾必成”

邓颖超的预判是准确的。1949年5月27日,上海解放。6月6日,邓颖超与何香凝、蔡畅等在致宋庆龄电中说:“我 们曾被迫分隔两地,共同为自由民主奋斗,我们对你的钦佩与怀念,无时或已……”之后不久,邓颖超就来到了 上海。

此行,邓颖超肩负重任——迎请宋庆龄去北平参加新政治协商会议,共商建国大计。

但北平是宋庆龄的伤心之地,1925年,孙中山就是病逝于此的。1949年1月29日,毛泽东、周恩来联名给宋庆龄写 信,请其与会,宋庆龄婉拒。5月29日,李济深致电宋庆龄。6月2日,沈钧儒、章伯钧、黄炎培、张东荪、周新民 等电邀宋庆龄北上,宋庆龄的复电仍是“只以病躯急需疗养,暂缓北上”。

中共中央通过各种途径了解宋庆龄的情况和真实想法。周恩来从史良处得知,宋庆龄曾经和她讨论过新政协会议 的事情。史良判断:“邓亲往劝驾必成。”史良说的“邓”,就是指邓颖超。

“邓颖超和宋庆龄相识已久,在政治信仰和理念上有很多共同点,并且在为国家的独立富强和妇女解放事业中, 长期并肩战斗,结下了深厚情谊。”中国宋庆龄基金会研究中心原常务副主任、宋庆龄故居原主任何大章说。

早在1924年冬,宋庆龄和孙中山北上路过天津时,邓颖超就在欢迎群众中。1925年,宋庆龄为孙中山先生送葬, 邓颖超看到她“没有哭泣,没有流泪,而是更加坚强”。1926年,国民党二大在广州召开,宋庆龄在主席台上“ 勇敢地谴责了国民党内反对革命的右派分子”,而邓颖超也在会上,是14名当选中央执行委员或候补执行委员的 共产党员中唯一的女性。她们一起向大会提交了《妇女运动决议案》,这是二人正式合作的开端,开启了中国妇 女运动新的一页。

1927年大革命失败,邓颖超和宋庆龄在武汉匆匆别过。全民族抗战爆发后,宋庆龄在香港成立“保卫中国同盟” ,邓颖超在武汉、重庆从事妇女统战工作,只偶有见面,但常有书信往来,互通情报信息。“宋庆龄对邓颖超的 评价非常高。她1942年在纽约《亚细亚》杂志上发表了《中国妇女争取自由的斗争》,文章概述了中国的妇女运 动,从花木兰、梁红玉、蔡文姬、李清照等古人说起,讲到现代的时候,就举了秋瑾、何香凝、邓颖超、史良、 蔡畅这几个人的例子。”何大章说,宋庆龄在文章中多处提到邓颖超,说她是“内战时期被迫转入地下、遭到通 缉的极能干的妇女”。

往事历历,如在眼前。1949年6月25日,邓颖超带着毛泽东、周恩来的亲笔信,抵达上海。当晚,邓颖超就见到了 宋庆龄。老友相见,宋庆龄很是欢喜,却还是表示“因病体不克长途旅行”。隔了一日,邓颖超又派曾任宋庆龄 秘书的何香凝的女儿廖梦醒去见宋庆龄,宋庆龄虽表示“北平是我的伤心之地”,但“谈话间颇感盛情难却”。 之后,邓颖超又多次登门拜访,表达中共中央恳切的期望,宋庆龄终于“果断地、高兴地”同意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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