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 人

（文 / 杨不过）

认识她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小心翼翼见人就微笑的外国学生，而她正和系里的秘书吵架。高大俏丽，轮廓分明，打扮得像真人版芭比，只是表情冷漠些，俨然就是时装杂志上常看到的东欧脸模特，算是我人生中见过的真人姿色第一名。

后来知道，我没弄错，她果然是个兼职模特，从乌克兰来法国5年，一口法语讲得头头是道。熟起来以后，她带我去自己的秀场，换衣间里都是像她一样漂亮而表情冷漠的姑娘。她们熟练地换衣服，对袒露身体无所顾忌，跟摄影师打情骂俏。

大概除了我，没有人知道，这是一个拿了两个硕士学位的人。她说，多么讨厌，我讲流利的英语、法语、俄语，我在律师事务所做过事，可是别人只看得到我的脸孔和身材。从13岁起，我就是成年男人约会的对象，我烦透了。我看着她，没办法想象这是一个每天来上课都打扮得无懈可击像出席总统的宴请，在街上走走会有很多人搭讪，搬家时有超过一百双鞋子要处理的人说出来的话。我曾以为漂亮姑娘浅薄点也无妨。

我们都很穷，共同的娱乐项目就是装模作样去逛各个大牌店，巨大的店堂里往往只稀稀拉拉挂几件衣服，店员站得笔直带着令人生畏的标准微笑，一件衣服抵得上我数月口粮。我在门口迟疑着，透着穷人的心虚，她却怂恿说:我们两个是最佳组合，一个东欧人一个亚洲人，是奢侈品最大的顾客群。所以后来，我逛了人生中最昂贵的商店，习惯了不热情的店员，每当有店员对我“括尼几哇”我都回报以冷眼。

她的习惯是，每天给我带来最新的情事报告:“今天我去面试，有人看上我了。”“我的前男友，真是我见过的最帅的男人，可是他吸毒，我们没未来的……”会忽然消失几天，然后回来说：“我在使馆的活动上遇到了一个美国犹太人，石油商人，他带我去尼斯坐船出海了。”过一阵子又说:“我可能怀孕了，我肚子里的，可值百万美金啊。”

不过这些人都会在数天，数星期，最久也不过数月之后，从我们的谈话中销声匿迹。夏天到来的时候，我回国了，她劝我说，你留下来吧，这是有许多故事的地方，多么惊心动魄。我当然还是走了，却忽然收到她的邮件说，我要离开这个地方了，回国去找份工作，我对这些逢场作戏厌倦极了。

我有点惊讶，春天的时候，她还说，今年夏天我要在这里结婚的，我要在众多的男人里面选择一个。我27岁了，再耽误不起。

而我以为美人是不怕老的，变老只是我们这些姿色平庸者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