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火 攻
作者:邢海洋(文 / 邢海洋)
6月中旬的某一天晚上,一场烟雾笼罩了北京城,使人仿佛回到了煤烟四起的冬天。本来,无风的日子,这个有着汽车和工业排放等多种污染源的城市早习惯了烟雾天气。孰料,第二天污染源揭示出来,原来是河北地区大面积焚烧麦秸,浓烟被西南风吹到北京上空,事情就变得复杂了。
冤有头,债有主。北京市的环保局管不了河北的事,于是通过环保总局,责成河北相关部门查处。不知道相关部门是如何查处的:第一,该烧的,一把火早就烧光,绝不会像《青春之歌》里的农民割地主的麦子,一定要选好日子,充分组织,贫雇农集体行动,有放哨的,有割的,有接应的。第二,农村包围城市历来是百灵百验的战略战术,河北一省面积19万平方公里,北京算上郊区还不足河北1/10,城区更小,而北京正南方的河北地区,大约2万多平方公里的区域内,密布着100多个红色的火点,大部分火点都连成了片。城里来宣传执法的无非是开着汽车在田间公路上喊话。据说,麦收后环保机关已经三次发文禁止焚烧,还是酿成环保事件,足以说明“农村包围城市”的胜算有多大。
地面上无力阻挡农民的火攻,网络上北京人更是溃不成军。网易留言里,你会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在向北京人开炮:“如果没熏到北京尊贵的市民,而是刮到别处,恐怕就不成新闻了吧?”“乖乖!这次环保总局反应比哈尔滨那次快N倍!效率就是高!”连山东人也加入进来:“能源那么贵,我们山东的农村都改成大锅灶重新烧秸秆啦,幸好山东不挨着北京,要是挨着,北京人不得移民外蒙古呀”。对北京的怨气借着一场烟雾蔓延着,“北京的汽车尾气、污水、工业污染难道都留自个地里?”“河北的水,山西的煤全给了北京了,这次给了点烟就不干了!”行政上,北京有着强势的话语权,经济上北京人一掷千金,可到了论坛上,飞机大炮失效了,因为这里讲究的是人海战术。
为什么河北人非得烧麦秸,难道对北京充满怨气,一定要为难城里人?其实农民这样做完全是出于经济上的考虑。华北地区大田作物一般两茬,收完麦子马上要种玉米,种玉米就得施底肥,还要打药上水,一把火等于是一举三得。成本上考虑,联合收割机收割之后,麦秸都打碎了留在了地里,要清运需要资金。若不清运留在田里又影响上水,如果用电抽水,一亩地需要15元,而柴油需要30元。如果将麦秸烧掉,上水会很快,可以节省大约一半的费用,同时更方便耕种玉米。何况今年小麦减产,农民收入少了。有人算了一笔账,种一亩小麦收获不足1000斤,水费20~30元,化肥100元,人工费、收割费每亩几十元,还有近3元一斤的柴油,就算一亩地的小麦能卖几百元,可那是一年的收入,人多地少,围着有限的几亩地生活,农民只能斤斤计较了。说到底,收入上有着数量级上的差异,你是没办法要求农民也环保的。2005年,城乡差距达到了创纪录的3.3∶1,这个时候的一场火攻,真可看成城乡矛盾的缩影。
田野里一场大火退去,仿佛要延续火势,网络上一个署名“北京政治老师”的“疾农民如仇”的帖子又把城里人和村里人的矛盾火上浇了油。这个“老师”看不起农民,因为他们“生活习惯猥琐,法制观念淡薄,势利眼毒辣,报复欲旺盛,阴、坏、损;至于外在方面,农民不讲卫生、以净为耻,穿衣品位奇差,审美观原始”。无独有偶,张广天在他的博客里也借农民的形象嘲笑小资,说小资“90%来自农村,一般还是比较贫困、边缘的农村,儿童时期基本没有吃过冰激凌,没坐过几样交通工具,没见过啤酒,不知道在茶以外还有咖啡、可乐之类的饮料,没读过西方诗歌和剧本,不可能去影院看电影,博物馆和游泳馆也是偶尔从书上看到的”。可想而知,小资们也是最要跟农民划清界限的,于是一片谩骂既增加了点击率,也让愤青们对80年代小资的疾恶如仇有所体悟。
愤青看似“青年”,其实多出生在60年代,即使没赶上上山下乡,也义务劳动拾过麦穗。因为是少年记忆,不免镀上一层金边,其实是愿意把自己的名字前加个“农民”前缀以显另类的。而80年代不同,一有记忆,再也没接受过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农民已经成了脏、乱、差的代名词。那些年少时梦想着吃冰激凌,现在喝上咖啡的年轻一代,他们真的疾农民如仇。于是乎,一场田野里的大火,把城里的80年代和乡下的80年代推向了口水战的两极。
解决环境冲突,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已经用上了和平方式,每多排放一吨二氧化碳,欧盟国家愿意向发展中国家支付二十几欧元以换取同样数量的减排。可我们这里,同一个国家,几十公里的距离,隔阂却如此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