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洁工来了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鲁花)

第一次叫清洁工,来了俩阿姨。为了降低羞愧感,我躲在床上闭目养神,还友善地对二位阿姨说:“你们随便打扫,随便聊,不影响我。”说完就昏睡过去,直到听到“姑娘!姑娘!”的呼唤才醒过来。朋友都批评我马虎大意,所以,第二次阿姨来的时候,我决定醒着。

要说明一下我的家居风格,跟小说《阿姆斯特丹》的女主角一模一样:“地板上总有潮湿的毛巾,内衣像瀑布一般从永远不关上的抽屉里坠落下来,一个大的熨衣板从来不折叠起来,而在一个塞得过满的衣橱里,一件件衣服挤压在一起,就像地铁里使用月票的乘客一样。杂志、化妆品、银行结算单、珠子项链、鲜花、短衬裤、烟缸、请柬、机票、高跟鞋——地板上没有一块地方不是被什么东西给覆盖上的。”不过我是乱而有序,总能准确无误地从角落里翻出那本杂志,以及杂志下边的指甲刀。但这种风格有悖阿姨的职业准则,她开始行动了!我像影子一样跟在她身后,一边担忧打破那乱中的序,一边阻止她将书架上的书和DVD分开,把她从杂物桶里掏出的巧克力又一股脑扔回去,将被水浸烂的旧报纸从垃圾桶捞回马桶盖……阿姨终于严峻地说:“你歇着吧,我干就行。”

我的两次清洁工经历都犯了管理学上的错误:蒙头大睡是过分信任雇工;共同劳动则是对雇工的干涉,损害了人家的职业尊严。这是我事后从《金融时报》的露西·凯拉韦专栏上读到的,不过按照她的说法,即使不走极端,保持既不漠视也不颐指气使的观望态度,依然会陷入到恼怒、难堪、内疚交织的感情之中无法自拔:如果指东指西,有失平等;为示友善请喝茶吃点心,又是不礼貌地打断别人工作;干脆解雇合同工转包给清洁公司,那工人们将会受到二次盘剥……总之中产阶级的内疚让人坐立不安。以前英国人可不这么内疚。贵族都有一大群仆人,动辄大喊“把有我家钥匙的一半运过来”。仆人严守“不可见”原则,只从后门出入,如果不小心被主人看见了,还要面壁站立,表示不存在。这些都能在电影《高斯福庄园》里见到,不过那个扮演第二膳食仆人的家伙后来说:“演完电影后,我开始对那些演上等人的演员表示不满,他们整天坐着什么都不干,我开始在头脑中想象阶级斗争,想象在伺候他们用餐后用左轮手枪把他们一个个给崩掉。”历史教育了中产阶级,内疚是时刻不忘阶级斗争。

好在我身在革命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中国,既不中产也不内疚,就是个一根筋的家居风格维护者。我顽固地坚持与阿姨共同劳动,送走脸色很不好看的她后,回身望望我的家:以往我从这个邋遢的壳里爬出来,精神饱满光彩照人;现在这个家精神饱满光彩照人,我却蓬头垢面,邋遢极了。 清洁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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