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基雅维里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许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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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3年12月10日至朋友的信中,尼克洛·马基雅维里谈起了一天的生活,在白天,他是一个不称职的农夫,“黄昏时分,我就回家,换上朝服,整我威仪,进入古人所在的往昔的宫廷……在4个小时里,我毫不感觉到疲倦,我忘记了一切烦恼,我不怕穷,也不怕死,我完全被古人迷住了”。

他的政治生涯开始于1494年,在这一年,佛罗伦萨的统治者梅迪奇家族被驱逐,马基雅维里在这个共和国政府里曾担任助理员。

比起动荡的政治世界,乡村的平静与窘迫不令人满意。于是,在夜晚时沉浸在阅读与写作的世界里,变成了心醉神迷的时刻。马基雅维里在1513年下半年的几个月中写完了令他至今不会被人忘记的著作《君主论》。在这本薄薄的小册子的一开始,马基雅维里就明确地表明了他对于统治者洛伦佐·梅迪奇的取悦之心:“凡是想获得君主崇爱的,向来把自己认为最宝贵的东西或者自以为君主最喜爱的东西作为献礼……我认为最宝贵的和最有价值的莫过于我对伟大人物事迹的知识。”

这本书的命运远比它的作者更有戏剧性,它的手稿没有引起梅迪奇任何兴趣,只是在私下流传,一直到马基雅维里去世5年后的1532年,它才出版。从此,那个在农舍的摇曳的灯光下、内心的悲苦与荣耀交织的马基雅维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对不择手段的权力的宣扬者形象。

《君主论》所激起的攻击与赞扬,在过去的500年的历史中,甚少有著作堪与匹敌。伊丽莎白时代的文学作品至少有400次提到“嗜血成性的马基雅维里”,教会的人称他是“魔鬼的犯罪搭档”,罗素的评价则更为干脆,称之为“恶棍手册”……但另一些人却从中读到了马基雅维里自己渴望的光辉。恩格斯明确地称他是文艺复兴时的一位巨人,克罗齐则称他是一位杰出的人文主义者,他将政治从伦理中解放出来,一些矛盾的独裁者,比如墨索里尼则更为热情地称《君主论》是“领袖袖珍指南”。在“历史的终结”和“政治的令人厌倦”21世纪的开始,也丝毫未能影响他的影响力,相反,扩散到了他自己想象不到的领域,《财富》、《福布斯》上的作家们,教育大公司的首席执行官们,要是碰到这样的员工,马基雅维里该怎么做。

人们沉迷于马基雅维里的对权力的分析,一个统治者该怎样获取权力,又该怎样稳固权力,如何既表现出狮子的力量,又有狐狸一样的敏捷……

所有这些迷恋虽表明了马基雅维里思想的生命力,却也忽略他写作这些思想的时代背景。如果你没有生活在那个动荡不安的15世纪末的意大利,就不会了解马基雅维里对于秩序的渴望,一个强有力的君主将给日常生活带来怎样的希望。那些指责他制造道德败坏学说的人忘记了,伦理学与政治学中的道德并不重合,政治上的失败经常导致道德上的加倍堕落。就像伯林所说的:“如果有人选择了‘首选的仁政’,那么他大概必须放弃一切雅典人和罗马人的希望,放弃对一个高贵、荣耀的过分推崇,可能迫使人们要放弃对一个高贵、荣耀的社会——在这样的社会里人们朝气蓬勃、高傲、聪明并繁荣兴旺——的全部希望。”

争论仍在继续,意大利人马基雅维里仍源源不断地为现代世界提供着启发,我们却可能仍无法把握他的真正思想,就像美国历史学家布尔斯汀所说的:“人们仅根据他100页的《君主论》来判断他的思想,就会低估它,一如卡尔·马克思的思想那样,如果仅根据《共产党宣言》而不涉及《资本论》去评判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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