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岸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罗博)

我的家乡在长江边。小城的江对岸,并不是长江的“另一岸”——因为在两岸之间,有一座岛,一座由长江的泥沙淤积而成方圆百里的岛。

我的姨妈,就生活在对岸的岛上。姨妈一辈子清苦。小时候没有我妈妈幸运,并没有上学读书的机会,于是早早嫁到了邻近的县城,不久有了一个女儿,丈夫却对她不好。她不想逆来顺受,便要离婚。几十年前,离婚实在是不普通的事情,可她还是离了。后来,姨妈带着女儿改嫁了,嫁到当时还很富庶的那座岛上。

那时候,一到八月,岛上的万亩棉田纷纷吐絮,家家户户门前晒着的棉桃白晃晃一片。姨妈有了两个儿子,日子也像那棉花一样,温暖,柔软,明亮。

再后来,岛上的棉花怎么也长不到过去那么好了。姨父成天动嘴不动手,满脑子的想法,终于变成了田埂上一地烟灰。儿子们长大成人了,孝顺的儿子没什么出息,有出息的儿子却不孝顺。地里铲去了棉花种油菜,铲去了油菜种柑橘,铲去了柑橘再种梨。姨妈那岛上的宅子,却越发破旧了。

我上小学时候,姨妈偶尔坐船到江这边的小城里来做些小生意,每当姨妈在学校门口卖糖葫芦时,我幼小的心灵便十分痛苦。想吃那红艳艳的糖葫芦,却又怕同学笑话我有个卖糖葫芦的姨妈。放学时候,我终于选择小心地躲开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于是姨妈就把糖葫芦送到我家里。

最近一次看望姨妈是今年的大年初五,跟一群表哥表姐们过江去给姨妈拜年。姨妈很开心,忙前忙后弄了一大桌菜。姨父的耳朵不太好了,大声跟他说话,还得说好几遍。他经常看着我,好像有话要说,嚅了嚅嘴,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饭桌上,姨妈对大家说,兄妹几个人里就我最穷,你们都不嫌弃我,还来看我,真是难为你们了。大家都无甚反应。因为这段话,姨妈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的这个场合这样说。

其实姨妈也没有什么故事。很多人都没有什么故事,没有故事地生活了一辈子。

回去的船上,我们都站在甲板上。我一边应付着表哥的话题,一边看着江景。这一段江水,只有到了这样的枯水季节才会澄清一些。江中露出大大小小的沙洲。江上是有风的,一年四季。江的这一岸,工厂的烟囱冒着白烟,汽车在江堤上驶过,一栋栋的小楼已经变得斑驳,间或也有一两栋新的小楼拔地。

江的对岸,小岛的堤上,一排落尽了叶子的杨树,干枯的枝干直剌剌刺向天空。干黄的芦苇顶着大朵的白絮,在水边轻轻摆。远远看去,像铅笔勾勒出的。一年一年,都是一样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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