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局与数字代沟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布丁)

我给一台新笔记本电脑设置无线上网,打800电话,电话那端技术人员一步步教我怎么做,某个环节我们卡壳了,技术人员疑惑地问:路由器的设置是不是改过?我回答:没有。他还是不放心:您的邻居也可以通过您的路由器无线上网,他们会不会改?这可难倒了我,好在再尝试之后,设置成功,但隐藏的邻居的威胁倒是让我想起以前看过的一篇报道,那文章的题目是《hey neighbor,stop piggybacking on my wireless》。里面有个家伙的看法我很同意,他说,借别人来无线上网就和“从别人肩膀上看一眼报纸一样”,这做法不伤害谁。不过,有人能感到自己的上网速度变得慢了,周围估计还有十几个用户分享他的账号;有人发现自家门口外搭起了个帐篷,里面那家伙专为享受他的免费网络而来,这就不那么美妙了。这些东西恐怕算是网络带来的新问题。

还有一篇报道更好玩,讲“数字时代如何说分手”。文章开头是这样的:某工程师和他男朋友分手几天后,登录网站Friendster,去查看他前男友在那里的交友页面。结果发现,前男友已经将他从好友列表中删除,而且情感状态也从“热恋”变为“单身”。刚看这段时我也被这里面的代词弄糊涂了,但想到了《断背山》也就明白过来了。消除对方在电脑、网络、手机的所有遗存,这是个浩大的工程。但互联网还是能让你时刻关注前伴侣的状态:他是否找到了新欢,他是否结婚了。花点儿功夫就能查出来,因为大家都太爱在网上活动了。

年轻人都是手里攥着鼠标长大的,myspace的创始人是这么说的,因此他们弄了一个青年社区,贴照片,传视频,写blog。模仿myspace的是Facebook,它本来是哈佛的学生创建的,现在有了700万用户。我们的歪酷博客也是个学生创建的,我们的豆瓣网也很好玩。我曾经和豆瓣网的创始人吃了一顿饭,他说,原本他想弄一个自助旅游的网站,但考虑到自助游的人不会比呆在家里看书看电影听音乐的人多,因此就以读书为构架。有网上书店要收购豆瓣,也有人想给他们投资,但这个小伙子不为所动。我大赞了豆瓣一顿,但承认我很少上去看,他问:为什么?这个其实很难回答,不是他的网站有什么问题,而是觉得读书真是件私人的事儿,很难和别人交流,不像年轻人,凭借一点共同爱好就能聊到一起去。

每种爱好似乎都能催生一个新的网络公司,比如Digg,是个用户担当编辑的新闻网站,比如la la,是用户可以当DJ的音乐网站。《新闻周刊》说,现在的网络不是人们“GO”的地方,而是人们“DO”的地方。那我们“GO”网上“DO”点儿什么呢?

某一天,我去一家网络公司,位于北四环的一栋新写字楼,电梯里挂着一电视,播着一条信用卡广告,下面的字幕则是滚动新闻:中国羽毛球队在大奖赛上获得了什么名次,欧洲冠军联赛最新场次的结果。坐电梯的半分钟,能知道好多事儿。不知道这块液晶屏是不是属于“分众”公司的,此后没两天,我回家,发现电梯旁边也被安上了一块屏幕,整天放广告。这真到了重新规范什么叫私人空间的时候,凭什么他们就把这么个垃圾电视放到这里呢?然后他们去纳斯达克上市圈钱去。

我在电视上看到NEC的一个广告,某男士走进一家西装店,实习的女服务员立刻知道他穿什么尺码的西装合适,喜欢什么样子的领带。这是一种RFID无线识别辨识技术,日本、美国各有各的标准,大概意思就是给你屁股后面贴了一个条形码,你进商店,服务员知道你的喜好,你出商店,信用卡直接付账了。未来社会大概就是这样子,我在分众的那些破电视和手机上的广告短信中看到了“老大哥”的影子。

美国《新闻周刊》最近一期杂志讨论“未来的隐私和网络公司”,文章说,网络公司搜集我们的政治信仰,性伴侣,怪癖甚至小罪,我们喜欢什么,这些公司要把这些东西推向市场,以期在你需要的时候提供给你需要的东西。出卖这些个人信息是他们的利益来源。搜索引擎的广告市场在4年之后能达到300亿美元,Google的一个技术人员说,我们现在能看到一个用户在电脑上的活动,未来几年争取能看到他在手机上的活动。Yahoo的某人说,我们的搜索要进入现实的社会网络,知道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只是个开始。MSN的一个家伙说,你提供给我们你的信息,我们给你感性的广告,这有什么不好吗?有个律师说,在失去隐私和获得服务之间,有一个你要掌握的平衡。有个商人说,年轻人在向网络发布个人信息的时候并没有多少疑虑,他们把网络当成现实生活,他们更愿意成为广告目标。有个教授说,每一代人的隐私都比上一代人更多、更容易暴露,但他们都对此感到舒服。个人空间将发生什么取决于我们和别人怎样交往,能不能建立信任。如果我们满意那些感性的、定制的广告服务,就会向大公司出让更多的隐私。

看来我是老了,为此特意请一位年轻姑娘吃饭,饭桌上她讲了哈利·波特,然后讲了她喜欢的一部电影《迷失东京》,她说:迷失东京,就是迷失在翻译中,迷失在交流中,人和人之间没什么交流,人上了岁数,很难再有新乐趣,以前有的也只是习惯。更懒得说话,什么都是“是”或者“不是”,“喜欢”或者“不喜欢”,多说两句都不乐意。人为什么要交流呢?是因为彼此信任,现在你很容易能认识一个新朋友,但很难建立信任。没有信任,就没有交流。那些人也没法带给你什么东西,这就跟没交流一样。听了她这席话,我不仅对那部电影有了更深的认识,还觉得簋街那个饭馆里每个人都那么孤独。

接下来的一天又有了个饭局,有家广告公司,代理一国产手机,约请一些人搞手机博客,你拍照片,拍一段视频,都可以传到网上。其实,早就有人做过移动博客了,也早就有手机厂商以此为号召打广告了,所以这想法没什么新鲜的。但同桌的另一软件公司推出的服务有意思,他们拿出一份《体坛周报》的样报给我演示,头版是巴塞罗那队在欧洲冠军杯上取胜的新闻,放着埃托奥的照片,照片旁边是1厘米见方的一块条形码,拿出手机,用摄像头对准条形码,两分钟后,一段比赛视频下载到了手机上。给我做演示的技术人员畅想:这东西要在世界杯期间推出该多有意思,每场比赛的报道后面都跟着一块条形码,你都能下载一段视频看。每个房地产广告上都贴着一块条形码,你对着它一照,就能直接看房了。我打断他:世界杯的视频你们难道可以直接用吗?不要花钱买吗?他说:我们直接从电视上弄,不花钱。这个回答实在不够高明。

去年“超级女声”期间,我的手机被一“凉粉”拿走给张靓影投了几票,从此之后就不断收到关于“超女”的短信,费了半天劲才把这个短信定制给取消。从Google、Yahoo这样的大公司,到现在三五个人搭建的手机杂志、手机广告小公司,还有我们这里那些更粗暴直接的运营商,他们都希望在你的手机上做文章:知道你在哪里,知道你和谁吃饭,给你发一些感性的广告。Yahoo一经理说,如果我们知道你喜欢热带风情,给你发一条旅游信息,这不很好吗?也是,如果去年,“超女”的运营商知道这手机给张靓影投了票,就让我去下载各个版本的《阿根廷别为我哭泣》,那没准儿我还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服务呢。

曾经有一位专家分析过《老大哥》在英国的收视率,说给那个电视节目投票的年轻人比参加大选的年轻人还多,他还分析《你是最脆弱的一环》为什么受年轻人欢迎:这个节目不讲究团队,而是以个人为中心,每个参与者都是一次性的,如同生命一样。这套理论没给我什么新鲜启发,只是再次确定地告诉我:年轻人和我们不一样。既然有“数字鸿沟”这说法,那么也会有“数字代沟”这说法,每一代人、每一群人对网络的态度不一样,他们表达自己的方式,交往的方式也不一样。

无线网络将覆盖更多城市,信息将进一步泛滥,进一步侵入你的空间。有人欢欣鼓舞,有人不以为然,有的心灵开放,有的心灵封闭,技术手段不是虚拟现实,而是让这现实更TM现实,直到让人觉得现实是多么乏味。蒙田曾经讲过一个故事,说人类的不幸就在于每个人都不安心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看来技术和商业正在鼓荡每个人都走出自己的房间,即使你呆在屋里,也置身于一个喧闹的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