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海虐待保姆事件的主角

作者:李翊

(文 / 李翊)

​珠海虐待保姆事件的主角0( 2月16日,热心人士到医院看望敏敏 )

真实的谎言

蔡敏敏噩梦般的生活始于2001年。

蔡敏敏是河南漯河市舞阳县姜店乡蔡庄村人,父母都是农民,她还有个小她两岁的弟弟。蔡庄村地处洪水区,生活比较贫困。2000年,一个老乡跟敏敏母亲说,漯河市某局退休领导家有个女儿在珠海工作,想找个年龄小点,长相漂亮的女孩去珠海做伴,一个月给200块钱。

年底,敏敏的母亲带着15岁的敏敏跟着介绍人来到漯河,见到了阿娟(化名)的父母。魏家单独住着一个两层的独栋楼房,女主人曾是漯河市某局局长,男主人在铁路系统工作。2001年元旦,阿娟的母亲带着敏敏母女来到珠海。

阿娟给敏敏母亲的第一印象很好。“她长得漂亮,又能干。搂着敏敏的肩膀很亲热,还让敏敏以后就叫她‘姐’,说会教敏敏学习,以后在珠海给她找个好工作。”一个月后,觉得女儿掉进了福窝的敏敏妈和阿娟的母亲回了河南。她没有想到,女儿的所谓幸福生活只维持了短短不到四个月。

​珠海虐待保姆事件的主角1( 敏敏以前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

事实上,无论是阿娟的朋友还是同事对她印象都不错。普遍评价是,“漂亮,豪爽,讲义气,社交广,朋友多,女强人”。中大五院外科医生魏彬是阿娟在珠海最好的朋友之一,也是唯一没有拒绝采访的人。事发后,他感慨说,“和阿娟交往浅的人或许会好奇,和她交往深的朋友会觉得不可思议。即使到现在,大家也认为,敏敏的伤一半是车祸的原因,一半是打的”。

魏彬是武汉人,同济医科大学毕业后到珠海工作。他和阿娟相识于2001年。“当时她小腿受伤感染发炎,正好是我给她看的病,她胆子蛮小的,给她打青霉素还晕针。”在魏彬的描述中,在珠海国际赛车场做公关的阿娟有个舅舅在武汉,她在武汉生活过,在武汉音乐学院念的大学。

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阿娟时常会提到家里的小保姆敏敏。说小保姆处于青春发育期,喜欢吃肉,她常买肉买水果回家,逛街时候也跟朋友说要买衣服给小保姆。魏彬曾去阿娟家帮她装过电脑,也见过敏敏。“她很安静,给我送了杯水,就走开了。管阿娟叫‘姐’。阿娟跟我说,敏敏是她老乡,父母重男轻女,送来了就再也没管了,她把敏敏当妹妹看待。”

2001年底,阿娟找到魏彬,说小保姆下楼买菜从楼上滚了下来,摔伤了,想请他去家里看看。“晚上灯光比较暗,小保姆趴在卧室的床上,屁股肿得很厉害,至少伤了一周了。我让阿娟买了个一次性注射器,抽了有60毫升积液出来。阿娟不敢看,一直坐在客厅里,小保姆从始至终一声不吭,也没抬起脸来。”阿娟还一再跟魏彬提到,小保姆小时候头部受过伤,脑子好像有问题,老是在家摔跤,把自己弄得到处是伤,而这些伤口很快又自己好了。

2002年魏彬出国学习,直到2004年才回医院上班。阿娟又找到魏彬,说半年前出差的时候,小保姆因为晚上冒雨出门买冰淇淋被车撞了,肇事车跑了,小保姆没跟任何人讲,也没去医院。等她回来,伤口都感染了,牙齿也掉了。魏彬提议阿娟把敏敏带到医院治疗,阿娟表示敏敏不愿意到医院。

于是2004年3月,魏彬再次应邀到阿娟家,见到敏敏时候,他“吓了一大跳”,“眉骨中间断裂,鼻子塌下去,只剩两个洞。嘴唇豁开了,耳朵粘在一起……”魏彬告诉阿娟,敏敏如果要治疗,至少涉及两个科,口腔科和整形科,即使花上10万元也很难恢复原貌。出于好心,魏彬建议阿娟把自己的父母和敏敏父母都叫到一起,先做个公证,免得以后有理说不清。5月份,阿娟带敏敏去做了公证,说伤是出车祸造成的。

2004年6月,阿娟以“敏敏出车祸需要手术”为由通知母亲和敏敏的妈妈来到珠海。此时,魏彬才知道,2003年敏敏已经在口腔科住过一次院。

真相的另一面

当一切正顺着阿娟心意进行的时候,事情突然有了转折性改变。2005年12月26日,敏敏在母亲的陪同下再次住进中大五院,住院十几天后,一件偶然的小事触动了敏敏。

敏敏邻床有位女病人,一直是家里的保姆在照料,两人相处很好,说说笑笑,敏敏很羡慕地看着,对母亲说:“妈,你看她们像一家人,我要是跟她一样多好啊。”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敏敏的母亲很奇怪,问她:“你不是说你姐对你很好吗?”这时,敏敏才告诉母亲,自己压根就没出过车祸,伤都是阿娟打的。

最初,碗没洗干净,地没擦干净,电话响了四声以后才接都可以成为挨打理由;到后来,心情不好也是打人的理由。擀面杖,淋浴喷头,水果刀,锤子都可以成为打人的工具。敏敏的12颗牙齿是被阿娟用擀面杖一颗一颗敲掉的,打的时候,敏敏不能喊,不能躲,也不能顶撞。

2003年底,是阿娟打得最频繁时候。敏敏曾经求过阿娟不要打她的脸,脸打坏了没法出门,没想到,此后,她的脸反而成了阿娟重点攻击的目标。“她以前说过一次,说我没文化,脸长得好看会学坏,会做鸡,打坏了你的脸你不会学坏。”

因为受伤以后没有及时治疗,敏敏身上经常是旧伤没好,又添新伤。她的主治医生辛俭说,敏敏的头皮比普通人厚了几倍。由于长期反复地挨打,本身精神上都有一些麻木。在给敏敏做整容手术中,头两个是局麻,手术比较大,也比较痛苦,但是敏敏一声不吭,她对痛的耐受力很强。

这种以爱的名义悄然进行的家庭暴力居然被阿娟隐藏得很好,但是也被她所住小区的人们有所察觉。“2002年,我们还帮小保姆报过警。”管理处的俞主任告诉记者,2001年敏敏刚来小区时候很腼腆,见人不太爱说话。过了几个月,小区的保安就反映,敏敏的脸上经常有伤。到2002年,大家都注意到敏敏往往是旧伤未愈,又添新痕,脸上的伤从来没有愈合的迹象。

2002年6月,派出所的两名男警和一名便衣女警,以查户口名义敲开了阿娟家的门。俞主任说,敏敏只打开了木门,警察只能隔着防盗门和她说话。警察问她的伤是怎么回事,她也不回答,只哭着说:“我要回家。”管理处的工作人员说可以给她买票,但敏敏只是一直哭,再也不回答他们的任何问题。

据俞主任介绍,这次登门后第二天,阿娟提着一根大棍子来到管理处,气势汹汹要打主任,并说敏敏的伤是车祸,管理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从此以后,敏敏在小区内好像消失了一样,只有保安偶尔见到一个女孩子很晚出来倒垃圾,很像敏敏。

2006年1月份,经法医鉴定,受害人蔡敏敏所受的伤为重伤。

一个空间里的两个阶层

虽然在另一个更大的空间里,阿娟和敏敏有着同样的身份:打工者,但是在阿娟家这个100多平方米的空间里,两个女孩儿的身份,地位,从属关系被人为地划分得泾渭分明。敏敏的母亲曾带着满腔仇恨说,“她把自己当上帝,把别人当奴隶”。

在阿娟家,敏敏是不能坐沙发的,她有自己的木头椅子。2004年,敏敏母亲到珠海看女儿,进阿娟家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敏敏慌得一把把母亲拉了起来,很紧张地说,“那是主人坐的”。

听到门铃响,敏敏会情不自禁地浑身哆嗦。从阿娟进家门那一刻起,敏敏就要全身心地“伺候”。除了洗衣做饭这些家务活,换鞋,搓背,捏脚也是敏敏的必修课。搓背的时候,次数太多搓疼了,阿娟就拿着水果刀扎敏敏的肚子,看血流个不停,阿娟就让敏敏平躺在冰凉的地上希望能自己止血。晚上捏脚必须伺候得阿娟睡着了,敏敏才能睡。“晚上从来没有在12点之前睡觉,早上6点必须起床做早饭。”

阿娟很懂得保养,经常要用黄瓜片做面膜,每到这时候,敏敏就必须把黄瓜切好,然后用盘子端着站在一边,听候吩咐,稍有不如意,就要被刀子扎。阿娟每天至少要打四个电话回家,主要是查看敏敏有没有在家,或者吩咐敏敏要干的活,如果在铃响了四声后才接电话,那么就要挨骂或者挨打。“她高兴时候,会一边看电视一边跟我聊天,什么都跟我说,我说什么都不会生气。她不高兴时候,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打我,是那种恨不能一下把人给打死的神情。”

客观地说,阿娟对敏敏也有好的时候,但是这种好明显地带着“施舍”的痕迹。敏敏来珠海的第一年,阿娟给她买过一个蛋糕,敏敏很高兴地在电话里告诉妈妈,“生日都过了,姐姐还给我买了蛋糕”。阿娟去澳门时候,曾经买过一个戒指,后来送给了敏敏,买的衣服不喜欢了也会给敏敏。在打过敏敏后,她要敏敏发誓,不把挨打的事告诉任何人,否则死全家。

很多人无法理解,为什么在4年多时间里,敏敏有无数个可以求助可以逃跑的机会,却没有那么做,那是因为他们不明白也无法想象,一个15岁初中还没毕业,如同白纸一张饱受虐待的农村小女孩对于城市和城里人的恐惧。

来珠海前,敏敏去的最远的地方是漯河阿娟父母的家,而且有母亲的陪同。在珠海,她举目无亲,阿娟是她认识的唯一一个河南人。为了树立自己的权威,阿娟会时常跟敏敏提起自己的某某同学或者朋友在社会上多么有本事。有一次看电视,里面有一画面是采访珠海市行政执法队的某领导,阿娟指着他对敏敏说,“这个人是我的追求者”。阿娟的母亲来珠海的时候,此人曾专门来拜访过,还给了敏敏一个100元的红包。在恐吓敏敏的同时,阿娟也一再许诺会出钱给敏敏把脸整好,这种对阿娟深入骨髓的怕和期盼着她遵守诺言的幻想让敏敏在4年的时间里隐忍不发。

在说出真相后,敏敏一度很担心自己能不能和母亲安全地回河南老家。敏敏的母亲同样惧怕着阿娟和她的家人,在得知真相后,为了不惊动阿娟,她表面上不露声色,转而给家族里最有文化的亲戚,敏敏的两个当教师的表哥打了电话。敏敏的表哥5天后来到珠海,在向公安局报案的同时求助于媒体,当晚,《珠海晚报》就整版刊登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