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韩网游火拼背后的金币农夫

（文 / 陈赛）

他们判断中国人的标准

“干掉他、干掉这个中国人……”

“这是我们的游戏，我们的地盘，把贪婪的中国人赶出去！”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一段时间，《天堂2》韩国服务器的好几个留言板上，仍保留着这些火药味十足的口号。在过去的一个月里，为了“清洗”韩服（韩国服务器）上的中国玩家，韩国玩家自发组织了各式各样的暗杀队、捕杀队，专门举报那些级别高的中国玩家，或者在游戏里纠集一群人等着中国人进入，然后大开杀戒。同时，《天堂2》等热门游戏的绝大部分韩服宣布封杀所有来自中国大陆的IP。

“他们判断中国人的标准很简单，只要不会说韩国话，就一律当成中国人，格杀勿论。”“老虎”，一个亲身经历了血拼的中国玩家告诉记者。“老虎”算是韩服的骨灰级玩家了，他喜欢这里的环境，不像国内服务器上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外挂，几年下来，不仅结交了几个韩国朋友，还学会了一些简单的韩文。他玩的游戏是《倚天2》，并不像《天堂2》那样是重灾区，但上个月这里的中韩火拼也陡然频繁起来，天天都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韩国人到处在游戏里抓图，发到游戏论坛，说某某中国人在杀韩国人，GM（游戏管理员）就会调查你的注册资料，很容易就知道你是哪里人。因为我们一开始注册就是不合法的，所以封号根本不需要理由”。他本人的ID就接连被封了4次。

( 游戏原本是一个远离现实的虚拟世界 )

尽管只是发生在虚拟世界里的一场火拼，所谓“杀”也不过是在游戏中让对方的生命值降到零（只要一些药物或者符咒就可以复活），中韩玩家之间的这场大战还是在各国媒体上被演绎成了形形色色的版本。根据韩国媒体报道，《天堂2》事件背后牵涉了50多万居民身份证号码被盗的案件，而这些号码据说绝大部分是被中国的“地下金币工厂”用来在韩服上免费注册游戏ID了。韩国警方目前正在全面调查幕后交易，《天堂2》的开发商NCSoft也正面临起诉，有评论者悲叹这是“韩国游戏的受难时代”。西方媒体一向唯恐天下不乱，《金融时报》是最早报道这个事件的，“最近一场国民火拼发生在一个游戏里……韩国玩家向中国玩家举起了屠刀”。还有媒体一心看好戏，“如果再来些日本人，这事儿就更热闹了”。其实，游戏里中日韩三国大战从来没有停止过。一些老资格的玩家现在还记得，当年《墨香》的日本服务器上就有一个反华工会，里面都是“轰炸中华”之类的ID，后来中日双方在游戏中爆发了大规模冲突，打了两天两夜，“中国人多，把日本人打得不敢上线了”。

韩国服务器运营商封杀中国大陆IP的事情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实在见怪不怪。不少国内玩家表示对此并没有大的反感，“他们在自己的地盘上清理一些不守规矩的人，也很正常”，而一位国产游戏公司的年轻老总则干脆说，“天天这么打才好玩呢”。

全球化下的金币农夫

据了解，在韩服上的中国人，一般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是新游戏还没在国内运营，就先跑到韩服上去“尝鲜”的，这类人很零散，但在韩国游戏进入中国市场的早期曾经起了相当重要的口碑相传的作用。第二类是因为喜欢韩服的游戏环境比较好，没有乱七八糟的外挂，也没有国服上常见的抢地盘、恶意PK、抢石头等诸多恶习，一个从国服转战韩服的玩家抱怨说，“国内的代理太垃圾，我先后3个角色花了近5000人民币，最后盗号的盗号，丢装备的丢装备，但又实在舍不得那个游戏，只好跑到韩服上玩”。还有一类人纯粹是冲着打金币和装备去的，即所谓的“金币农夫”，中国玩家之间俗称“打钱的”或者“代练”，他们只要不停点鼠标，控制游戏角色不停地打怪，就可以得到游戏里的虚拟货币和其他装备奖励，把这些金币和装备卖给那些有钱却没时间没耐心打怪练级的玩家，就可以赚得真金白银。

去年底，《纽约时报》曾经在一篇《打怪？——外包给中国》的报道中指出，中国有成百上千的“地下金币工厂”，有超过10万名年轻人从事全职游戏，他们的工作地点包括黑网吧、废弃的仓库，以及小的办公室和私人住宅，每天工作12个小时，但收入只在1000元左右。《大众软件》的李刚则进行过统计，他认为这个数字大概只是在外服上的“金币农夫”数量，国内的人数至少在25万左右。“你无法想象，在江浙、四川、重庆、西安这种地方，一个网吧里全都是在玩魔兽的代练，非常职业，很熟练，像蝗虫一样一扫而空，尽拣有价值的怪物和装备打，打完就刷刷刷走。”《天堂2》事件的起因，就是韩国玩家将中国人与“金币农夫”之间直接画上了等号，他们认为登陆韩国服务器的中国玩家都是为“打金”而来，这种违背游戏规则的行为，严重破坏了游戏的平衡性和趣味性，损害了他们的利益。“假设你到了一个新的城市，想找个人一起喝杯咖啡，兜兜风，却发现没有一个人理你，他们只是机械地干活，也不打招呼，也不说话。一个5000人的城市里，如果有1000是这种冷冰冰的机器人，你能忍受吗？”

一个网游服务器就像一座城市，大家呼朋引伴，一起组队打怪物，闲言碎语到处飞，才有生气，才有游戏的氛围。但是“金币农夫”就像那些冰冷的机器人，他们从不公开喊话，也不打架骂人，遇事就躲，把一个地方能打的怪物都打了，能抢的宝贝都抢了，然后立刻跑路。“老虎”所在的地图比较适合练级和打怪，所以那里“打钱的”特别多。他给记者看了他与一个“打钱的”的QQ聊天记录，那个人大概是个小头目，说他们有30台电脑，25个号同时开工，一天能打8亿个金币，折合人民币1000元。不过那些替他打钱的人其实拿到的钱少得可怜，而他自己也要被韩国的“上家”抽去不少利润。“那些打金的其实只是混口饭吃而已，平日里都是谨慎小心，委曲求全，碰到我们和韩国人打架，他们也很少来帮忙的。他们唯一的目标就是金币。”

相比普通玩家而言，游戏运营商对这些“金币农夫”更加头疼。在游戏世界里，一个服务器就是一个独立的经济系统。为了避免通货膨胀，游戏运营商对于金币和装备都是有控制的，假设一个服务器只能容纳5000玩家，金币、装备、掉宝率等都是按照5000人的规模设计的，但如果其中混入了1000个金币农夫，他们只是生产，却从不消费，无形之中就会造成装备贬值，导致通货膨胀。而且，这种代练的存在，会在一定程度上降低游戏的寿命。

韩服上到底有多少中国人是“金币农夫”，又有多少是无辜受牵连的普通玩家？圈内人士的看法不尽相同。有说70%～80%，也有人说40%～50%，但一个基本共识是，既然是在人家的服务器上，清除一些破坏规矩的人，也无可厚非。更何况，这件事情背后还牵涉到居民身份号码被盗问题，韩国是一个网络实名制的国家，必须用韩国居民身份证号码才可以注册ID。即使最无辜的“普通玩家”，他们的ID也属于非法盗用。事实的确令人震惊，只要在百度输入“查找韩国真实身份证号码”，就有大量页面教你如何获取真实的韩国居民身份证号码，还有人专门靠这个做生意，一个身份证号码5块钱，难怪韩国人要吐血了。

不过，更令韩国人震惊的是，规模庞大的天堂币地下交易案件的幕后操纵者实际上是韩国商人自己，他们看中了中国的廉价劳动力市场，才在中国招兵买马，组织游戏货币交易网站，卖给大陆玩家韩国点卡，帮他们申请账号，收取他们赚的游戏币，再通过在韩国的上线卖给韩国人。3年前，新浪记者李志成调查天堂币地下交易幕后，发现“天堂币的地下交易已经形成一个规模庞大而成熟的交易链条，在交易鼎盛时期，一个游戏币交易网站一个月交易量就在130万人民币左右;而全国一个月总交易额则在500万人民币之上，市场规模之大令人咋舌”。

中国玩家的形象危机

事实上，在海外服务器上，敌视中国玩家的不只是韩国人，中国玩家遭遇的是一次全球性的形象危机。《魔鬼世界》里，因为“金币农夫”的存在，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歧视非英语玩家”现象——如果你不会说英语，就会被认为是“来自中国的金币农夫”。在一个《魔兽世界》的中文论坛上，7000多条跟帖，字字血泪，痛诉他们遭遇的歧视——他们要求组队的时候，说英语的玩家总是让他们先说几句英语，如果句子里有拼写或者语法错误，就会一概被拒。一个气急败坏的法国人在论坛上抱怨说，他因为英语不好，数次被人举报是中国农夫。“这些金币农夫就像是游戏感染的病毒。他们像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却哪哪儿都是。”

也有持反对态度的:“如果没人买，谁没事去做金币农夫啊？”游戏原本是一个远离现实的虚拟世界，人们来到这里，是为了摆脱现实世界中的身份羁绊，也许你在现实世界中穷得叮当响，却可以在游戏里变成一个百万富翁;也许你在现实世界里无权无势，却可以在游戏里做一个济世的英雄。然而，资本逻辑不可避免地渗透到游戏世界，把现实世界里的贫富差异带进了原本起点公平的游戏。

在最近网络上流行的一个纪录片视频《中国金币农夫》中，一个民工打扮的“地下金币工厂”老板一边抽着烟，一边茫然面对镜头，“我不知道我们这样算不算服务业。中国人花一年时间为美国人服务？现在通过网络，中国的劳动力可以直接输入到美国去了”。这个老板在金华的一个地下室拥有45台机器，80多名员工，墙上高高挂着“团结合作”。不过最近他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这个小老板在纪录片视频中说:“现在的竞争很激烈，eBay上不能卖了，拉斯维加斯的朋友也不能提供social security number。”据说早期，这种靠“打金”赚钱的“地下金币工厂”老板，半年内赚个几百万一点都不稀奇。有需求才有市场。虽然游戏里金币和装备属于虚拟物品，现实世界中并不被认可，但对于游戏本身来说，却是符合某种玩家的需求，同时也是符合市场规律的。一些商人找到了一个商机，又找到了中国强大的劳动力市场。中国劳动力与国际劳动力的价差构成了商家的利润。这才是中国出现大量“金币农夫”的原因。

过去，有人将“打金”比作网络游戏里的二级市场。现在，这个快速发展的二级市场，在利润和交易规模上，已使游戏发行的一级市场黯然失色。据估计，在过去几年中，《魔兽世界》游戏道具的交易额接近2亿美元。在IGE.com，MySupersales.com、eBay以及“我有网”等国内新兴的虚拟交易网上，游戏玩家可以随时用现金购买到需要的游戏道具。国外一篇媒体报道称，在去年的10月至11月间，eBay共出售了价值为68.2万美元的魔兽道具。虽然eBay并不鼓励这种行为，但却无法绝对禁止。如今盛大等游戏厂商从点卡收费转为免费游戏，实际上看重的就是这部分市场。网络游戏演化到今天，已经不容人们将其视为“小儿科”了。它内部所形成的经济系统、阶级系统，以及种种政治、种族因素，其复杂程度已经不亚于这个真实世界。无论“金币农夫”，还是虚拟物品交易，都还是处于地下或者半地下状态的灰色交易，当现实世界中的廉价劳动力在工厂里加工服装的时候，虚拟世界里面同样的“加工”越来越成为经济下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