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主义的伦勃朗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小贝)

​自然主义的伦勃朗0( 伦勃朗 )

今年是伦勃朗诞辰400周年,《纽约书评》刊发了艺术评论家罗伯特·休的纪念文章《现实主义大师伦勃朗》。他说:“一些伟大艺术家的成就,我们只能旁观,它们不会让我们感同身受。你或许能感受到它们的静穆或庄严,但对这些人类思想和想象的产物,你无法亲近。真的有长成那般模样的、可以在罗马或者巴黎的街道上看到他们的人吗?可以跟他说话,回答你的问题?这几乎不可能。我们欣赏它们是出于别的原因。我们敬仰他们的卓然不同、他们跟我们的距离。但有些艺术家的作品不是这样。这些作品承认人的非理想性和有限性。不仅予以承认,还引以为荣,使之成为艺术的主题。因为,如果人在精神、身体和品德上是完美的,那还要艺术干吗?”

更有人说伦勃朗简直是自然主义的,他不觉得自己有义务把人画得很完美、高贵,他从来不把人体看作逃避混乱、丑陋的现实的工具,不会美化女性的身体,给予她们光滑的皮肤和颀长的脖子。在《手持大卫王的信的拔示巴》中,他以自己的妻子为模特,她身上只有一小块遮住私处的丝巾,女仆正在伺候沐足的她刚收到大卫王的信,要与她同房。她身上也有首饰:戴着项链,右手上有手镯。但伦勃朗并没把她画成迷人的女性,几近赤裸的她正在考虑该不该去大卫王那儿。而熟读《圣经》的人都知道拔示巴尚不知道的结果:大卫王为了得到她,将她丈夫派到了前线去。“也许是为了挑战荷兰人对家庭整洁病态的沉迷,他画过一对正在方便的男女,显眼的地方是一只也在便溺的狗。”

人们一直拿不准伦勃朗对绘画是怎么想的。他没有提出什么理论,有的话也已经遗失了,只剩下了历史学家争论不休的这么几个字:“最伟大、最自然的运动。”他说的是他画的演员身体的运动,还是激起欣赏者的情感反应?人们无从确定,虽然从他的很多画作来看,后一种理解更为合理。

哥伦比亚大学历史学教授西蒙·斯卡玛(Simon Schama)著有《伦勃朗的眼睛》一书。我们可以得知,通常艺术家都是孤独的天才,伦勃朗在作画的时候恰恰相反。他的生活环境嘈杂而非宁静,一点也不像一个生活条件优越的人,虽然他出手阔绰,明知自己不管画多少幅画也挣不到多少钱,还是买了一幢价值1300盾、更适合银行家而不是画家居住的豪宅。作画时他身边满是学生和助手。倒不是因为他诲人不倦,而是因为他需要钱。在职业生涯的巅峰时期,有25位年轻人为他工作、受他教诲,每人每年的学费是100盾。学生们可以临摹他收藏的艺术品、古董和服装。他1656年的一份财产清单中,有十来张古罗马皇帝的半身像、盔甲、老式兵器以及无数乐器。这些东西都是供学生临摹用的,还有他雇来的女模特。那个年代学生难得有机会画裸体女性,年轻的画师都还没钱娶老婆,已婚女性不会裸体示人——在17世纪的荷兰只有妓女才会那样做。因而伦勃朗总是能招到很多学生。学生中当然也有一些平庸之才,但是其他的都很出色,这当然也有伦勃朗的雕琢之功。他也不会招蠢材进来,因为他可以出售学生的作品。谁画得好他可以签上自己的名字拿去卖。在17世纪对原创性的要求不像现在这么严,因而他给后人制造了很大的麻烦,需要辨别哪些作品其实是出自他的学生之手。

伦勃朗还画过40多幅自画像。如果他年纪轻轻就死掉了的话——比如45岁,他将被作为杰出的自画像画家而被铭记。但他比这活得要长很多,因而他老年时的自画像更令人赞叹,坚定地描摹出自己松垂、褶皱的面容,那是一张大师的脸,一张失败者、破产者的脸。但生活和他对生活的经营不善并没有击垮他。他曾把自己画成对成功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在另一幅自画像中,他手持画笔、调色板和腕木,靠在一张大型壁画上,壁画上画着两只拱,都不是完整的圆形。那并非作品的底色,而是来自伦勃朗对普林尼一则故事的解读。在普林尼的故事中,古希腊大画家阿佩利斯去罗德斯岛拜访同样著名的画家普罗托格尼斯,适逢普罗托格尼斯外出,阿佩利斯没有给他留纸条,而是在他画室的墙上徒手画了一个完美的圆形。普罗托格尼斯会看出,只有阿佩利斯才能画出这样的圆。伦勃朗将自己比作阿佩利斯,证明自己也是大师,也能画得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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