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海胆大餐

（文 / 殳俏）

在浅绿色的海洋深处，海胆默默地生活着，远离世界和科学的问题。然而这些宁静的生物却引起了关于生命本质的长期不分胜负的和激烈的争论。海胆卵开始发育时，起初分裂为两个细胞，然后分裂为四个、八个、十六个的细胞，最终分裂为许多细胞。经过一系列特定的发育阶段，它最后形成有点像尖状头盔的幼虫，科学上称为“长腕幼体”;由此经过复杂的变态最后形成海胆。杜里舒将刚开始发育的海胆胚芽分离成两半。通常人们预料这半个胚芽只能发育成半个动物。但事实上实验者看到了像歌德的《魔术师的门徒》中幽灵似的行为:“哎呀！哎呀！两爿木棍，变成仆人，急忙站起。”

以上是一段令人倒胃口的关于海胆的生物学描述，它充分说明了海胆的与世无争，但人类却要一厢情愿地剖开其层层棘壳，将罪恶之手伸向它们。尽管它们是看上去最不像食物的食物，可它们美味的小秘密还是被我们发现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享用海胆。古代锡拉库扎的美食家就曾经批评过雅典式的清淡食谱，其中就包括了海胆:“他们的饮食方式让外国人感到不快。他们给你上来一大盘菜，由五小份不同的菜式组成:一份大蒜，两只海胆，一份鸟肉馅甜糕点，十只贝类食物，还有一小点鲟鱼。”到了今天，希腊的父亲如果够幸运，有所海边的好房子，又身怀潜水绝技，那么一到星期天，他仍然会跳到冰冷的海水中，从岩石上凿开这些坚硬的壳，用刀尖把甜甜的海胆肉挑出来，给心爱的小女儿做海胆色拉。而居住在南中国沿岸的人则喜欢从渔民手里直接买到海胆，让他们心目中的高级厨子剁碎了用猛火和浸泡了高汤的米饭一同快炒，并佐以切碎的芥蓝若干，最后撒上珍贵的红蟹子，吃道香喷喷的海胆炒饭。法国人吃海胆，首先将海胆壳和海胆肉剥离，海胆肉仍然老套地洒上点柠檬汁吃，海胆壳中则被唆唆地填上新鲜螃蟹肉、西葫芦丁、柿子椒，然后铺一层泡沫奶油，末了，海胆壳边还要插上象征高级食物的嫩绿芦笋，这才登得上大雅之堂，受到全欧洲最牛美食家们的夸赞。北方的中国人吃海胆也许是最简单的，只是加鸡蛋来蒸，最后变成一碗泛着海洋气味的蛋羹，但他们把海胆做成了轻薄的美味，易于消化，甚至能用来喂小孩子吃。

海胆在全世界最可怕的敌人来自日本，他们用你意想不到的种种方法折腾海胆，把它们变得好吃无比。最常见的一种方法是配饭，你完全想象不到，丰腴清淡的海胆会跟同样滋味轻柔的米饭形成什么样的搭配。在九州的博多，人们争相食用1500日元的海胆盖饭:香糯的米饭上覆盖着来自一岐的新鲜生海胆，以及一点点味道精美的腌小黄瓜，再撒上岩藻海苔和香气扑鼻的青葱细末，就是消解一天口舌疲乏的最佳晚餐。如果你喜欢西式的调调，也可以选择同样配料的海胆意大利面，鲜润的海胆附着在细面条上，配着海藻香和葱香，也是奇妙的解压方式。在港口城市长门，不仅出产了最天真纯洁的童谣作家金子美铃，也出产最天真纯洁的海胆饭，那里的居民习惯用糖和米饭一起煮，再加上略略蒸熟的海胆，滋味天成，没有一丝丝的腥味。而最美好的海胆饭一定出现在北海道。在北海道的离岛，奥尻、利尻、礼文，每一个都盛产海胆，每年的5月到9月，北海道的人们都在拼命地食用大量美味的海胆，甚至于他们把吃不完的海胆都做成了海胆酱，那微醺的味道也足以令人惊艳。从二世谷出发前往小樽，途中会经过积丹，那里有美食杂志极力推荐的海胆捞饭，也许你觉得你可以就在这里得到这次海胆美食的高潮了，因为在那里，人手一碗鲜美的海胆捞饭呢。可你要不要再忍一下到小樽呢？我曾经吃过小樽的海胆三吃饭。那里的大厨选取最香甜的白米饭，先在米饭上铺半边黄澄澄的新鲜生海胆，再铺半边略略煎过的，如上好鹅肝般外焦里嫩的煎海胆，最后用一勺秘制的海胆酱浇在这丰盛的海碗中，吃过这一餐之后，如果以后再有人对你说海胆美味之类云云，你大可对他显出鄙夷神色，只当他从未吃过海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