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大师莫迪洛:用温柔的方式让人们发笑

作者:陈赛

(文 / 陈赛)

漫画大师莫迪洛:用温柔的方式让人们发笑0( 莫迪洛 )

73岁的漫画大师莫迪洛坐在北京798工厂的一个酒吧沙发里,须发皆白,和善干净,笑得像个圣诞老人。“我觉得每个人都不应该结婚,男人和女人应该住在各自的小城堡里,兴致好的时候互相拜访,但是不要生活在一起。”他随意翻开一幅漫画,一个穿橘红内裤口衔小花的男人正千里迢迢越过拥挤的城市拜访阁楼中的女人。他笑着说,“就像这样”。

在他的笔下,无论男女或动物,一律是圆乎乎的大鼻子,极细极细的黑色线条裹着圆滚滚的白色身体,几乎看不出性别。据说这是因为有很长一段时间,莫迪洛为生计所迫,画了大量的贺卡。为了讨更多人喜欢,他将贺卡上的角色设计得尽可能中性化,40年来,它们从不说话,连个名字都没有,却与米老鼠、史努比、加菲猫一样芳名远播。1992年,美国的国际漫画杂志《幽默世界》对来自46个国家的245位漫画家进行排名,莫迪洛排名第三。走在大街上,可能没人认得出这位当代世界最具影响力的漫画大师,但一看到那些圆圆的漫画小人,连爱斯基摩人都能笑出来,“哈,这是莫迪洛的手笔”。

莫迪洛从18岁开始为儿童读物画插图,一画就是半个世纪,一生创作漫画数千幅。他的第一个伯乐是《巴黎竞赛画报》,当时他刚到巴黎,身无分文,住在一个破旧的小阁楼里,没有浴室,没有电话,衣服挂在墙钉上,这个小阁楼后来不停地出现在他的漫画里。但他画的那些冒傻气的小人很快让法国人着迷——热情过度的男人,多少有点狡黠的女人,在城市高耸的城堡里,原始森林的长颈鹿背上,瘦得出奇的海岛椰子树下,他们以种种荒诞而浪漫的方式恋爱、温存、吵架、偷情……那时他的法语很糟糕,所以不敢在漫画里加任何对白,不想这种沉默反而成了他的特色。

他有一幅漫画是这样的:超人出门上班,整座大楼的女人都靠在窗口,抱着孩子与他深情挥别。还有一幅漫画是一个男人坐在孤岛上,冥想水下是一个丰腴美人,而他正坐在她的膝盖上。在莫迪洛看来,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关系,他们相互吸引,又彼此排斥、逃避,各怀一点小心眼,这种微妙的对抗是最容易产生幽默和滑稽效果的。其实,当时有很多漫画家都喜欢拿爱情开涮,只不过莫迪洛的方式更幽默,更富想象力,也更孩子气罢了。

莫迪洛一生钟爱“幽默”二字,他有一句很有名的话——“幽默”是一种温柔的恐惧(Humor is tenderness of fear)。在他看来,恐惧是人类的基本处境。我们恐惧孤独、恐惧不可理解的“存在”,恐惧失去,恐惧世界的不公,就像他的画笔下经常出现的那些混乱的丛林,拥挤的大街,没有出口的迷宫。但他的漫画总能以一种温柔的方式让人们对自己的恐惧会心一笑,他从不忘记提醒我们,世界仍是多彩丰富的,仍是值得怀有希望的。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在他的笔下,前景处的男女总是黑白两色,线条朴素,背景里却喜用极尽艳丽华美的颜色,仿佛这些强烈的色彩能够对抗负面的情绪,让恐惧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漫画精神大抵都是这样的:天下间没有不滑稽的事情,包括我们的焦虑、忧伤、恐惧,但滑稽并不流于肤浅,滑稽里有认真,有温柔。有人说,《花生》的世界是哀伤的,Snoopy是一个孤独的哲学家;但莫迪洛的世界是温柔的,那些大鼻子男女和动物让你发笑,但是笑声刚落,又不由自主陷入对那些令人发愁的人生问题的思考。

漫画大师莫迪洛:用温柔的方式让人们发笑1( 莫迪洛漫画作品 )

三联生活周刊:您一直说,漫画是您看待世界的眼光,是您的哲学,请问您的哲学是什么?

莫迪洛:我出生在一个天主教家庭,但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怀疑论者。我不相信上帝的存在,也不相信上帝的不存在,因为以我的智慧,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我一直乐于做一个怀疑论者,因为我不必依靠那些未知的东西,也不必期待一个虚无缥缈的彼岸。什么是天堂?什么是地狱?我的意识是开放的,我接受一切可能性。但是,从去年开始,我决定放弃怀疑,转而相信“人”,相信那些我认识的,我喜爱的人,相信世界上大部分的人,他们身上有永不死亡的品质。我知道,这个世界绝不完美,现在我在北京的这个角落,一个安静的酒吧,一切都很美好,但是在世界的另外一头,人们互相杀戮,孩子因为饥饿死亡。宗教总是劝世人要相爱。但我觉得,爱是自私的,你付出爱,必然期望回报,而相信只是“给予”,它比爱更深刻,也更有力量。我的幽默就属于“给予”,我不为自己创作幽默。我的画也从不涉及战争、暴力,就像小丑,用一种温柔的方式让人们发笑。至少我心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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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联生活周刊:您今年73岁了,还在画画吗?还像年轻时候那么富有创作的激情吗?

莫迪洛:我一直都在画,40年来从未停过。比起年轻时候,我更喜欢70多岁的自己。这么多年积累的人生历练和智慧让我比20岁时更富有画画的激情。20岁时候,我害羞,沉默,对人对事无话可说,因为我根本不懂得人生。那是一种乏味的生命状态——没有钱,不能独立,急于寻找生命的位置,太忙于自己,而根本没有为别人留下空间。20岁时候,我不会说出“幽默是恐惧的温柔”,不会说出“我相信人”,不会说出“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人”。20岁时候,你以为自己是永恒的,但是当你73岁的时候,你知道,也许一两年之内,一切都会结束。这种生命的有限感给我更大的创作空间。现在,每年都会住不同的房子,去不同的国家旅行,用不同的语言说话,我不喜欢回头看,我只往前看,这样我才能继续画下去。

漫画大师莫迪洛:用温柔的方式让人们发笑3

三联生活周刊:您不害怕死亡?

莫迪洛:在我的漫画里,死亡是一个很宁静的过程。死亡并不可怕,人与死亡是共存的。有人问我,100岁生日那天,你想做什么?我说,我会请你吃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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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联生活周刊:您怎么看舒尔茨的《花生》?

莫迪洛:Snoopy是一个哲学家,他总是在思考,但我的漫画里,更多的是表达一种幽默。《花生》的世界多少是残酷的,所有人都得不到他想要的,但我的世界相对是温暖的。我不喜欢日本漫画,因为那些漫画里只有战争、暴力,没有幽默,我不能理解它们为什么能够流行。即使是宫崎骏的动画,很美,很神秘,但是也没有幽默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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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联生活周刊:那Pixar的动画呢?

莫迪洛:Pixar的技术非常了不起,但是我更喜欢他们的短片。没有对白,只靠画面来说话。他们的长片话太多了。你看过《海底总动员》吧,那就是不停在说话,那不是动画,你是在听广播!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有那么多话要说。

三联生活周刊:您这次来北京,是为了将自己的全部漫画作品做成动画?

莫迪洛:是的。动画是我的初恋。5岁时候,我母亲第一次带我去电影院,看的就是《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从那以后,我就爱上了动画。我从15岁开始画动画,后来生计所迫,不得不转而画漫画。但每次画漫画,我脑子都在想象它们动起来的样子。我母亲看不懂我的画,但做成动画之后,她很喜欢。我一生喜欢尝试新东西,我想看看这些画做成3D动画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尤其是那些背景,用三维来表现应该会很有意思。我已经画了40年的卡通,我希望再做40年的动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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