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旅行家威尔福雷德
作者:薛巍《阿拉伯沙地》(1959)
在现代旅行文学作家中,3年前去世的威尔福雷德·塞西杰(Wilfred Thesiger)最能引起人们的敌意和敬畏。他对现代世界单调的一致性非常鄙夷,选择了义无反顾地走向外部世界,徒步或者骑马和骆驼穿越非洲、亚洲和阿拉伯半岛,跟当地的部落一起生活。他以猎狮子为乐,不喜欢舒适的生活和女性的“侵扰”,尊敬凶残的野蛮人,还送他们枪支。他认为教育工人阶级是浪费资源。他踢自己的狗。他的旅行与其说是探险,不如说是在自虐和忍受。在《阿拉伯沙地》一书中,他记录了穿越阿拉伯南部不毛之地的过程,在《沼地阿拉伯人》中他记录了在伊拉克沼泽部落的生活。这两部书在记录行将淹没的古代文明方面独领风骚,是形式和内容的完美统一:一个干枯、严峻的人干枯、严峻地记录两个干枯、严峻的地方。
在萨达姆破坏的所有东西中,对伊拉克南部沼泽地文明的毁灭也许是其中最令人感到痛心的。今天,重访这一文明最好的方式就是阅读威尔福雷德的《沼地阿拉伯人》。20世纪50年代他跟那些人共同生活,打野猪、乘独木舟在芦苇荡中穿行、给当地男孩行割礼。他记下自己的见闻,借此获得了“20世纪最后一位古典探险家”的声誉。第一次来到沼地看到的景色令他终身难忘:土人扭着身子时脸上的光芒,鹅的叫声,鸭子飞起来扑向食物,孩子在黑暗处的歌声,一队独木舟在河中前进,落日在燃烧的苇草腾起的烟雾中呈深红色,狭窄的河流向沼泽深处蔓延。一个光着身子的男人坐在独木舟中,持着一根三角叉,水面上散布着苇草搭建的房子,湿淋淋的水牛仿佛刚刚从沼泽中钻出来。居住在那里的阿拉伯部族仿佛生活在水上伊甸园中,他们在学会走路前便学会了划独木舟。
在伊拉克南部的阿拉伯人沼泽部落生活了7年之后,威尔福雷德又去寻找传说中的流沙。他用了一个多月时间,从摩洛哥经也门、伊朗、肯尼亚走到了埃塞俄比亚。他在达尔福尔住过两年,在阿拉伯半岛生活了5年。是什么让他能够战胜危险和艰难,甚至还能从中得到乐趣?除了勇气、毅力和忍不住的好奇心,关键的还有他的儿时经历。他于1910年6月出生于一个英国驻埃塞俄比亚公使家中。3岁的时候,威尔福雷德看过他父亲在埃塞俄比亚高原射杀一头羚羊,6岁的时候内战结束,但绞刑架上还挂着尸体,城市里到处都是像荷马史诗中一样庞大的军队。儿时的所见让他开始欣赏野蛮的壮观,让他日后成了大探险家,每年有3/4的时间在沼泽、沙漠或者高原度过,连续骑16个小时的骆驼。要了解他不仅可以看到走了多少路,到过多少地方,付出多少艰辛,他感受和学到什么,还可以看到他不是什么。他没有类似人物的其他动机——T.E.劳伦斯对考古和政治的兴趣、福楼拜对少年身体的喜好、罗伯特·拜伦的美学趣味、弗莫尔利的史学激情、约翰·菲尔比传教的热情或者列维-施特劳斯人类学上的好奇。他就是想去跟那些未被现代文明浸染的人一起过苦日子。
批评威尔福雷德的人几乎众口一词,指责他伪善,说他过原始的生活方式也需要集资挣钱,需要跟有关部门搞好关系,才能得到旅行许可。他对其崇敬部落伙伴的动机采取自欺欺人的态度。他生命中最后的20多年都是生活在肯尼亚,他的“干儿子”从他那儿至少诈取了100万美元。真正的原因是他是同性恋——他拍了很多帅气的男青年的照片。梅特兰在写作《大探险家威尔福雷德》的时候,没发现威尔福雷德有情人,他在1929年遇到过一个心仪的女孩,但是他放弃了:“必须停止,不然就会毁掉我的余生。”
不停息地旅行了40多年后,威尔福雷德于1995年从肯尼亚回到英国,在2003年离开人世,享年93岁。生命的最后几年他很寂寞,去世前不久冲护士喊叫:“你是哪个部落的?”他一直是一个局外人,无论对他的同胞英国人来说,还是相对于他热爱的原始部落。20岁时重返埃塞俄比亚的时候,威尔福雷德发现街上有了四轮驱动的汽车,卫兵穿着卡其布,他谦虚地说,好像原始部落的人比他更能适应现代生活。■
威尔福雷德·塞西杰
《沼地阿拉伯人》(19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