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活是部悬疑片,幸好我们有爱情 ——专访法国著名导演克劳德·勒鲁什
作者:马戎戎(文 / 马戎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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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的克劳德·勒鲁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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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苏菲·玛索来到中国的时候,法国电影联盟的负责人承诺说:今年我给你们带来了法国最好的女演员,明年我将给你们带来法国最好的导演。2006年2月9日,第三届“法国电影展映”在北京开幕,法国电影联盟把68岁的克劳德·勒鲁什请来了。
在过去的40年里,克劳德·勒鲁什把一个法国人能拿的电影奖项全拿了——其中包括两个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小金人和一个戛纳的金棕榈,而他永远只在说一件事:爱情。从1965年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到2005年最新的电影——“人类三部曲”中的第二部《爱的勇气》,克劳德·勒鲁什把你所能想到的爱情故事全都拍过了,他甚至大声宣称:“在我看来,只有爱情是值得一拍的。”于是,他本人也成为了一个符号——在法国,一提到浪漫爱情电影,人们就会想起他——他有本事把任何故事讲成风花雪月,他讲过一个很像《燃情岁月》的故事,一个人无论怎样成功,怎样家庭美满,都遏制不住要离开,去无人的小岛或非洲丛林。可是布拉德·皮特要用失去妻子的代价来取得自由,克劳德·勒鲁什的主人公却能什么都不耽误,在非洲小屋与狮同眠的时候,还能边看子孙满堂的录像边流下幸福的泪水。甚至当他讲到孤独,也是一个喝粉色香槟,开粉色跑车的人的孤独——这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活了68岁,有了7个孩子,真难得,他还是相信这些东西。
三联生活周刊:从1965年拍摄第一部电影《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开始,你用40年的时间、40部电影来讲女人、讲爱情。你没有厌倦过吗?是什么给了你不断创作的激情?
克劳德·勒鲁什:哦,这是创作的神秘。我每天在写,但是我一年才拍一部电影。我从来没有休假,我每天都在观察、寻找新的故事。每个人的故事都是很精彩的。
首先我觉得,女人比男人更有意思,她们更勇敢,没有像男人那样爱撒谎。她们创造了人类,更接近人类的核心,对我来说,女人是人类最美丽的作品。爱情来自女人,这是最美好的。我对女人有无限的尊敬,我所有电影都是为女人而创作的。如果我有选择的余地,我永远选择女人。
( 《爱的勇气》剧照 )
没有什么比一个爱情故事更美丽、更绝望、更可怕。爱情就像六合彩一样,爱情总是以奇迹开始,以惩罚结束。因为不稳定,所以相爱的人才会一天问20次“你爱我么,你爱我么?”可是爱情就是这样才会变得有魅力,因为这就是生活,生活就像西部片牛仔一样,你要随时保持警惕。在我68年的生命里,还没有遇上过完全平静的生活,生活是一部悬疑片。你们看到我总是在讲爱情,那是因为爱情可以展现这一切,讲爱情的时候就把这一切全都讲了,政治、民族、历史……
三联生活周刊:你在《爱的勇气》里有一句台词很有趣:巴黎市政府门口的标语应该从自由、平等、博爱改成“自由、平等、不忠”——“不忠”是你对人类爱情的最新观察结果吗?
克劳德·勒鲁什:《爱的勇气》的主题是要说,我们所有人都很忠诚——在我们找到更好的之前。对于女人、对于洗衣机,都是这样。生活非常残酷,但同时就是这种残酷才会非常美丽。《圣经》里最可爱的角色不是耶稣,而是犹大。《爱的勇气》里的女主角萨阿也是如此,我认为她是一个很完美的人,她身上集中了所有女人的复杂性,她敢于承认自己爱名利甚于爱爱情,但也会很诚实地请求宽恕。
三联生活周刊:可是你安排她自杀了。
克劳德·勒鲁什:我对那些选择自杀的人有很大的敬意,因为这是一个需要重大勇气的行为。我觉得如果让她和男主角阿西莫重新生活在一起,她就变成了一个很平凡的女人。另外,你将会在我的下一部电影里发现,萨阿被重新找到了。
三联生活周刊:显然你在40年后对爱情更悲观了。
克劳德·勒鲁什:当然。人类不断地在前进,可爱情在倒退。上个世纪,我给我的爱人写一封信,起码要两个星期才能到,还要两个星期才能回信,这4个星期是美好的。但是现在,情人们随时可以发短信、打电话,3天之内就把爱情耗光了。爱情是需要想象的。从前你收到3页情书的时候,可能要读20次。爱情准备的心境比爱情本身更有意思。我觉得以前的男女在一起比现在更幸福。比如我现在遇到一个姑娘,我一上网就完全可以了解。以前我需要慢慢地动脑筋,要从她的朋友那里慢慢打听,要很费心思。我当然不是说,以前是完美的。但是爱情总是随着时间受损,而现代化加速了爱的受损。
三联生活周刊:我觉得你的观点不够理性。
克劳德·勒鲁什:他们告诉我人类有理性和直觉之分,但是我现在已经完全不相信理性,只听从直觉。
三联生活周刊:那你喜欢好莱坞式的爱情童话吗?
克劳德·勒鲁什:我不喜欢所谓的HAPPY-ENDING,也不喜欢悲惨的结局。所以我电影里的爱情是没有结局但是充满希望。好的电影是有希望的电影,好的结局是有希望的结局。比如说,我明天带你去看电影,路上告诉你说,你会迟到10分钟,看不到开头,我们会提前退场10分钟,也看不到结局。你肯定不要跟我去看电影了,但是生活就是这样的。我们出生的时候,生活已经在发生。我们死去的时候,生活还会继续。我们这些人类想找到“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那一定非常不幸福。
三联生活周刊:据说你的“人类三部曲”完全由自己投资?
克劳德·勒鲁什:其实不仅仅是三部,我投资了我所有的电影,因为这样我就能只做我喜欢的电影。如果你有一个制片人,就只能做制片人让你做的电影。
三联生活周刊:这是“作者论”对你的影响吗?有一种说法是你源于新浪潮,同时又是新浪潮的背叛者?
克劳德·勒鲁什:我觉得,新浪潮完全是浪费了法国电影20年的时间,我觉得他们的电影是法国电影史上最差的电影。新浪潮电影之前的法国电影是非常棒的,现在我们只是在找回从前的辉煌。在我看来,新浪潮只是一场摄影师的斗争,和导演无关,是一场纯技术上的革命。法国的新浪潮不过是意大利现实主义的拷贝。我绝对不属于新浪潮。
三联生活周刊:据说你创作的时候不写剧本,是直接依靠脑中的图像拍片子。以前是为了省钱,现在依然如此么?
克劳德·勒鲁什:不完全是这样的。其实我和所有人一样,都是先写剧本。但是我拍电影的时候,确实是更喜欢现场更自由。因为你在房间里写出的剧本和现场会有很大的差距。比如说,我在现场的时候,我先是按剧情去设置,然后会根据现场有些发挥。我喜欢即兴的发挥,像花样滑冰一样。
三联生活周刊:你和包括凯瑟琳·德纳芙、安洛·艾美在内的法国最有魅力的女演员们合作过,你如何评价她们?
克劳德·勒鲁什:我对所有的女演员都抱以同样的敬意。但我必须承认我曾经爱上过我的电影的女主角,所有艺术家都和我一样:画家、音乐家、电影工作者。所有的看法都来自于爱情,所有的杰作都来自于爱情,因为摄影机就像放大镜一样,它会把人的缺点和优点都放到无穷大,所有的成人作品都是以爱情的名义才被称为杰作。爱情使人拥有天赋,当然仇恨也是,但是我永远不会选择仇恨。
三联生活周刊:每次拍电影你都会爱上你的女主角吗?
克劳德·勒鲁什:当然我不可能40个都爱上,我只是爱上5次而已。
三联生活周刊:你知道现在很多人都把你当作是法国中产阶级品位的浪漫电影的代表,如果他们想看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他们会说,去找勒鲁什的片子吧。
克劳德·勒鲁什:我想我只代表勒鲁什,我只是自由和独立的代表,我自己做自己的电影,我是一个孤独者,而不是一个中产阶级。
三联生活周刊:对你来说,除了爱情、女人,生活里最美好的是什么呢?
克劳德·勒鲁什:生活里除了女人之外,最美好的就是四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