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财神:非典型上海男人
作者:李翊(文 / 李翊)
伪文学青年的网络时代
宁财神的真名叫陈万宁,他说,当初上网注册网名时候,他本意是想叫“宁采臣”,就是《聊斋》之《小倩》里那个倒霉的痴情书生,没想到同道中人太多,这个名字已被别人抢注。考虑到广东话里,宁采臣谐音宁财神,于是就有了这个网名。
在做编剧之前,宁财神曾经是网络知名写手,以写鬼故事和酸段子见长,与李寻欢,安妮宝贝并称为网络上的“三驾马车”。然而,在宁财神看来,网络成名完全就是“走了狗屎运挡都挡不住”,“写那些东西是为了爱情”,在此之前,他不写作,干的活与文字沾不上边。
宁财神说:“小时候化学成绩挺好,语文也还可以,但是作文从来没及格过。长大了开始写作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因为我小时候写得特别有个性老师才不给高分。后来我妈把我从小到大的日记本、作文本收起来了,我有一次看到了,发现小时候全是错句病句。
“小时候不知道写作是干什么的,长大发现有时候通过写作可以跟自己对话,才会喜欢这感觉。比如写作的时候会不断用文字跟自己心在对话的时候,那种感觉还是挺舒服的。”
( 《武林外传》剧照
)
1994年,宁财神的朋友在北京办了个公司,请他去帮忙。在上海做期货并不成功的财神如约到了北京。折腾了几年,公司破产了。朋友们各奔东西。“1996年八九月份,期货歇菜,我从汇园公寓搬出来,到双安对面的筒子楼住,交完房租买完东西,身上只剩下几百块钱,这种情况,持续了半年多。我住的地方,旁边有家‘半亩园’,我每天下了班,都过去吃晚饭,每顿饭,不能超过15块钱,否则到月底一定挨饿,所以每顿饭,吃了牛筋面,就不能吃抓饼。有时候想吃饼,就买了饼,然后带到旁边的小摊上,就着刀削面吃。吃牛筋面的时候,要么把汤喝光,要么拿饭盒装回去,晚上下方便面吃。”“我一个人呆在北京,又不想回上海,因为当时交了个女朋友,不想离开她。”宁财神不太愿意回忆那段日子,对那个奔命年,他的记忆是“湿漉漉”的。然而,这段生活已经深深刻在了他脑子里。
宁财神在他的一篇《游园惊梦》的博客里,不仅提到了这段苦日子,连随之带来的后遗症也描述得格外清楚,“昨天跟我老婆逛街,发现在虹桥开了一家‘半亩园’,冲进去,一通狂点,光是凉菜就叫了五六个,我跟我老婆一人一碗面,都是最贵的!还有抓饼和牛肉馅饼,一顿饭下来,连三分之一都没吃完,结完账,包都不打,零钱just keep it,随后扬长而去——心里那个爽!”
( 《武林外传》剧照 )
直到跟朋友学做设计,宁财神才重新看到了希望,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是除了期货什么都不会干的人。宁财神认真动笔写文章是在1997年,当时他遇到一个女孩。身上没什么钱,唯一能给她的礼物,就是写一些文章,打印出来给她看,或者自己设计制作一个杂志,里面的诗歌、文章全是写给她一个人看的。偶尔,也会把写给那个女孩的东西贴到网上去。
财神说,一开始写作那会儿有点莫名其妙的,感觉就像文曲星附身,后来回过头来再看以前写的东西,我就觉着奇怪,这是我写的吗?一个从来不写作的人对文字的感觉怎么会如此之好?但是成名之后,以为自己很不错了,开始想编故事了,就老写那不着调的东西,结果适得其反,越写越烂。
做了两三年设计后,宁财神想换一种活法。一是赚了点钱,对当时生活状态又不满意了,因为做设计很苦,忙的时候一个礼拜只能睡两到三个小时。二是做了一段时间设计后,他发现自己在这行没天分,“我是个色盲,和一般的设计师比起来,我可能比他们做得好,但是我做不到最好。我性格里有很敬业的地方,我从小就是想做一个事情就想方设法做到最好,既然做不到最好,那我就换一个职业”。
适逢榕树下网站创办,1999年底财神回了上海,在榕树下做运营总监。在这里,他和李寻欢成为同事,同一个办公室,同一张办公桌,被称为榕树的左膀右臂。财神与李寻欢1998年就在网上认识,两年后上海搞一个网络文学大奖赛,两人都是评委,自此成为好朋友。李寻欢说,财神是“榕树下”最高级的美编,但是色盲。容易相处,特别不像领导,安排别人工作,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他是托人走后门。对人特别客气,见了谁都很谦虚,恨不得鞠躬90度。与人初次相识不知道该怎么说话,略有些结巴。一旦熟了就滔滔不绝,什么黄段子、酸段子张口就来。
财神有钱,但是特别小气。李寻欢说:“可能是怕自己管不好钱,他把所有工资都交给妈妈,平时身上就带10块钱,从来不请人吃饭。唯一请大家吃饭那次是订婚,最后也没结成。赚了不少钱,坚持天天坐大公共,一到下雨就管我借钱,‘寻欢,借我20块钱,下雨了,我得打车回家’。不过他特别孝顺,与父母住在一起,在上海和云南买大房子给父母住。”
天才少年的编剧生涯
成为专业编剧前,宁财神曾在工作之余客串过一把。2000年2月,宁财神和几个网友在北京三里屯一家酒吧里喝酒聚会,几个人都是网络文学的爱好者,无意中聊到要写写电视剧本,说干就干,就动手写起来。宁财神、俞白眉、Mikko三个曾先后在北京的温泉宾馆、一间民宅、和敬府宾馆以及香山脚下一海军电影招待所集中写作《网虫日记》。在写作期间往往是“白天抽烟”“到凌晨1点大家就凑一起聊”。初稿在4月份就完成了,并于4月底第一次拿给王朔看。宁财神形容王朔当时的反应是,“他都不忍心批评”,只是“打了个哈欠”。宁财神凑了半个月热闹,中途逃了出来,剩下俞白眉和Mikko硬着头皮写完,拍完。宁财神说,我这才发现小说和剧本完全不是一回事。在此期间,财神又失恋了一下,女朋友去了美国,他说,“这是我最后一个写小说的阶段,当时写了七八篇文章,10万字,感觉挺不错的”。但他直言,写小说很奢侈,成本高。“很少有人能像安妮宝贝,小说出来首发至少有10万,不仅能保本还能盈利。如果连成本都收不回,没有书商会愿意帮你出书。”
2002年网络泡沫,宁财神觉得“榕树下”再没什么好玩的东西了,辞职离开了网站。财神的好朋友白眉一直在做编剧,就鼓动财神再试着做编剧。直到这时候,宁财神依然认为,编剧和娱乐圈有关,而凡是与娱乐圈有关系的东西都比较浅薄,所以没太把写剧本当回事。宁财神说:“最开始在英达的公司,跟一个老编剧学着写剧本,记得最开始那集写完,白眉帮我改了前半集,后半集我一个字也没改原封给了老编剧看,没想到他看了后说,‘前半集写得很好,后半集不行’,我这才发现,原来剧本的标准特别清晰,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和小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一样。编剧需要的脑力投放量远大于小说,我由此对这个行业有了敬畏之心。没事就琢磨编剧的技术。这之后,我对很多东西都心存敬畏,人也温和很多。不再像小时候老把‘骂人骂出花来’当本事。”
在写《武林外传》之前,宁财神已经写出了《健康快车》、《都市男女》等情景系列喜剧,并拿过飞天奖,对于如何写情景喜剧,开始有了很多自己的想法。正好导演尚敬想做一个形态上全新的喜剧,宁财神有武侠情结,觉得既然是喜剧,就需要找一个很严肃的母题,做一个彻底的颠覆才有喜剧效果。但是最开始他与导演在艺术观上发生了争执。宁财神说:“我善良时特别善良,恶起来特别恶,我就想写得‘刻薄,恶毒点’,这样才好笑,但是导演是军队出身,希望多一些主旋律,多一些温情,我们最后达成了共识,取了个中间值。否则这个戏笑声的强度会更大,但观众群可能更少。”当问到写《武林外传》期间最好玩的事情是什么时,财神毫不犹豫地说:“认识了我老婆,和她结婚。”
宁财神的妻子叫陈娇娥,武汉人。两人相识于2003年的一次朋友聚会,陈娇娥对宁财神的第一感觉是,“这个人很闷”。陈娇娥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说起了《都市男女》,我说,这片子太有意思了,然后他说,这个剧本是他写的。我一下子就对他有了好感。”当时宁财神正在构思《武林外传》,就和陈娇娥聊起了这个新剧本。一直聊到所有朋友都回家了,两人才分手。第二天,两人又单独约出来接着聊《武林外传》。
陈娇娥说,宁财神很会追女朋友。上大学的时候,要谈恋爱,看电影得花钱,出去打车都是钱,但一个月只有几十块钱,为了赚钱,他不光卖盗版的CD,还卖牛仔裤,把买回来的牛仔裤磨旧,然后卖出去。他有一个双卡录音机,一些同学拿空白的带子来录歌的话他会适当收取费用。李寻欢也曾打趣说,财神打小就开始追女朋友,对每个女朋友都特别当真,喜欢订婚,但是每次都被人给甩了,而且几个女朋友都出国了,后来他就跟我们开玩笑说:“别上新东方了,我这儿就是一出国培训基地。”
但是,这次恋爱似乎有所不同。陈娇娥说,是她自己主动追求宁财神的。她坚持认为宁财神长得很帅,是自己喜欢的类型。然而,“无论是他的朋友还是我的朋友对我的看法都不敢苟同,他们都说我‘审美畸形’”。
写《武林外传》的那段时间里,宁财神和陈娇娥24小时呆在一起,一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写剧本,一个埋头打游戏。宁财神写完一集就打印出来给陈娇娥看,陈娇娥如果看了觉得不好笑他就重新写。
李寻欢说,写《武林外传》时,财神与外界几乎没有接触,写完《武林外传》,出来再见面,说话都不利索了。宁财神自称“有人类恐惧症”,手机一响,就浑身哆嗦,恐惧。
《武林外传》开拍的时候,宁财神最开始还在现场呆着,但一个月后就再也不去了。原因是,他老给人出馊主意。比如说,对有些台词该怎么说,他有自己的想法,爱跟导演和演员争执,后来导演就说,好,那就按财神想的说台词,结果事后证明每次都是导演对。为此,财神感叹,我就不是吃演戏这碗饭的。
财神说自己不叛逆,最多是蔫坏。在《武林外传》里,秀才墙上有一幅字,叫“六人行必有我师和看上去很美”那是财神的朋友写的,但是财神的主意。财神说,虽然自己很欣赏梁左老师的《我爱我家》,但是,在编剧上,他受《六人行》影响更深。“必有我师就是说这个戏从大传承里有《六人行》的影子,他们是在讲这样一批年轻人的故事,他用什么心态用什么结构去讲这对我来说有很大帮助。“看上去很美”指的是王朔,我整个文学观包括为什么开始写东西,其实受王朔的影响特别大。我也是从小看王朔的书,才知道原来这么说话会把人逗笑,才知道会有幽默这种东西。在北京呆了四五年,那时候不学会北京话打车会绕路,会经常被人欺负,所以没办法硬学。搞得很多看过我的戏的人都以为我是北京人。”
李寻欢和宁财神在道德,艺术,政治等观点上恰恰相反,很难达成共识,包括他写的“武林”,在开写时两人聊起来也存在分歧。李寻欢代表的是最平和最正统的想法,而宁财神则起伏不定,天马行空。李寻欢说:“写‘武林’前,财神还说呢,‘哥们儿现在也是一线编剧了,就看“武林”能不能起范儿’。‘武林’火了,现在见了面就吹吹‘哥们儿现在也是大腕了’。”
在李寻欢看来,财神骨子里是个典型的上海人,小资,注重生活品位。热爱名牌,穿的衣服都是范思哲这类顶级品牌;喜欢买房子,想要在全国各地买大的好的房子;但不喜欢汽车;吃饭喜欢去特贵但有情调的餐厅。只是有一个说北京话的外壳,因为他崇尚北京话和“抑扬顿挫”的陕西话,所以这成为他写作和编剧时常用的语言。
而在妻子看来,出生在东北的宁财神没有上海人的坏毛病。财神自己则说,“我从来不会太把自己当回事”。■
宁财神说自己的经历
宁财神曾经半真半假地写过一段这样的文字:“在接触网络之前,我和许多文学爱好者不大一样,我不爱读书,不爱想象,对所有新奇古怪的事物始终抱着抗拒心理,一般就爱在家呆着看电视,兴致来了就喊着破锣嗓子吼两把卡拉OK,并经常受到我家隔壁五年级月月小朋友的强烈抗议。以前也写过一些伪朦胧诗,最后也由于实在语无伦次的连自己都看不下去就学着黛玉把稿给焚干净了。
1991年我以少年大学生的身份进入上海某无聊大学学习国际金融,在此期间不但受到我父亲每周催稿(恒指行情分析)的严酷镇压,还得面对日益繁忙的社会工作(我打小就自力更生,靠卖盗版CD赚出了所有学费和请女同学看电影的票钱)。用以前写的行情分析攒完了无聊之极的毕业课题之后,我光荣毕业了,并迅速打入敌后,在某资本主义天空下开始了我惨不忍睹的异乡生活。终于某一天,我被淘汰了,于是,我灰溜溜地来到北京,来到了这个彻底改变我所有语言习惯的城市。我保持着在BBS上发帖子的习惯,完全是因为四通安其和侠客岛的朋友们丧失原则地鼓励我,支持我,并一如既往地忍耐着呕吐的欲望看完了我所有的小段儿后还含着委屈的泪花儿说好。那份感动,小弟至今未敢忘怀。
我写这些东西,除了是给朋友看之外,还有最大的目的就是赚取巨额稿费,我一直幻想着能用稿费把我那台双缸洗衣机换成小天鹅全自动,说句虚的话,钱多钱少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一个伪文学青年在人生道路上赚的第一笔稿费。后来,我的梦想破灭了,因为洗衣机价格变动得实在厉害,编辑部寄来的钱,只够买一台微波炉的。于是,我每天能吃到热腾腾的巧克力蛋挞,也能一边吃着它一边思念她,写起东西来倍儿有感觉,恨不能一天就写出一部《花痴与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