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活在窗框上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石头)
新家装修好了。新家是顶层,有坡屋顶和一个斜窗户。打开斜窗向外看,非常愉快,虽然看到的也只是屋顶的瓦片和对面相同的楼。夜晚,星星会从没有窗帘的斜窗落进梦里。
有一天夫君大人发现一件事。他打开斜窗,正要饱览一下祖国大好山河,忽然发现窗框上被人用铅笔涂了什么字。仔细看,那字写着:活呀,自由的活呀。的地得有点问题,不过问题不大。
这诗人无疑就隐藏在我的装修工中间。到底是谁呢?木工,油工,水电工,都是二十几岁的年纪,都来自安徽。到底是谁呢?
木工长得机灵,干练而世俗。木工有一个丰满爱笑的老婆,不好看,可是很壮实。有老婆的木工看起来全身心投入实实在在的生活中,没有一点空隙。感慨大概不是他发的。
我的水电工,漂亮,一百分人才,黑,瘦,有一对流光异彩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精致唇型,一口不整齐的小牙。70%像张东健,可比张要灵活。笑起来宛若婴孩。巧言令色,缺乏责任心,基本上没有审美能力。暖气返修了三次,插座们可以立贞节牌坊,任凭什么插头也进不去。一次次召他来修。有一次实在生气,再漂亮也不成,打电话投诉他。经理为难地说:“唉,实在对不起,他也有难处……他有前列腺炎,说发烧就发烧。”我晕。
水电工确乎常常精神不振,黑着脸,顶一脑袋鸟窝就来了。擎着一对锈迹斑斑的大眼睛,茫然看着你,可气。可是一旦他打起精神来说话,整个面孔就像100年后睡美人的王宫,嚯地苏醒过来,一派生机。嘴巴在笑,大眼睛在说话,阳光在跳跃。让人觉得如果板着脸和他说话就对不起造物主。有一次去买材料,到了市场门口,水电工左顾右盼说:都清理了,原来这里可乱了。夫君大人问:原来怎么乱?水电工说:都是小姐啊,这边,那边……
我的漂亮、甜蜜、风流、前列腺发炎的水电工,会执著地写出这样的句子来么?活呀,自由的活呀。他更有可能这样写:活呀,不发炎的活呀。
那么一定是油工了。那是个羸弱,苍白脸,不大讨人喜欢的男孩。沉默,有着奇怪阴郁的眼神,很像一个诗人。我想象他站在斜窗前向天空望去,天空有群鸟在飞。我想象他百感交集,对着窗框说:活呀,自由的活呀。
我不知道,什么是他理想中的自由呢?这怀着梦想闯进城市的男孩。无论如何,我愿意他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因为他还年轻。自由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就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自由寄托在斜窗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