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你无法通过镜子看清自己

墨西哥阿卡普尔科的博卡奇卡酒店被埃斯科韦多改造成复古风格的酒店

图片提供 / V&A、Frida Escobedo

特诺奇蒂特兰（Tenochtitlan）曾是阿兹台克帝国的首都，14世纪初期，在中美洲丛林深处运河与水路纵横的岛屿上，阿兹台克人用黄金和石头筑起这座恢宏的城市。城市中心是金字塔形神庙与宫殿群，周围环绕着特斯科科湖。市区街道笔直、纵横交错，由三条堤道与大陆相连接。

在1521年8月西班牙殖民者攻占和摧毁这座著名的印第安城市之前，特诺奇蒂特兰拥有人口20多万，是当时世界上最繁荣的城市之一。墨西哥城就是从它的废墟上重建的，直到今天，它的河渠、街道以及种植蔬菜玉米的浮田在墨西哥城的城市结构中仍然清晰可辨。

作为今年英国的墨西哥文化年活动之一，V&A博物馆邀请墨西哥建筑师弗里达·埃斯科韦多（Frida Escobedo）设计它的夏季展馆。以“你知道，你无法通过镜子看清自己”作为标题，埃斯科韦多在她的作品中，抽象地引用了建于湖泊之上的阿兹台克古城。

这一临时展馆也可以被视为一件艺术装置，位于V&A博物馆意大利庭院风格的约翰·马德伊斯基花园中。装置由一系列曲线和矩形的镜像平台组成，沿着庭院中心铺着石板的椭圆形池塘一端，以网格状的图形聚集在一起。如果从上向下俯视，它的构图恰如西班牙征服者描述下的阿兹台克古城的网络。

这些大小、形状不一的镜面平台高度也有细微的差别，变化的高度暗指在几个世纪持续的文明发展过程中，遗留在墨西哥城的多层次建筑及城市肌理。就如墨西哥诗人奥克塔维奥·帕斯曾指出：“过去再次出现，因为它是一件隐匿的礼物。”如果说城市是持续不断的加减法、社会生活和集体认同的物化体现，墨西哥城碎片的、分层的特质不仅沿袭过去，如今仍然鲜活地存在于日常生活中，历史是现在的一部分。

V&A博物馆花园中的镜面装置《你知道，你无法通过镜子看清自己》

那些镜面平台规定出它的阈限，一方面它们占据着花园，另一方面在表面反射出周围环境及建筑物的细节。这就像一个面具，暂时地改变了花园的外观，让自己的“他者性”和差异性变得尤其明显。

“身份的构建是一种表演艺术，有时候需要在他人的目光中完成。镜像表面体现了在我们如何想象和表现自我与他人如何看待我们之间存在的冲突。这种相似性和相关性同时是真实和虚幻的，帮助我们理解如何构建一个共同现实。”埃斯科韦多这样解释她的作品。

埃斯科韦多为墨西哥城“生态实验博物馆”重新设计的内庭院

无论当代墨西哥还是英国，都存在着“文化他者”和多元文化的影响。英国花园里的阿兹台克城，这一对比和并置构建了新的叙述。镜像表面重叠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景观，在这里，建筑师试图生成一个关于身份与文化交流的对话。“你知道，你无法通过镜子看清自己。”这句话出自莎士比亚《尤利乌斯·恺撒》第一幕第二场景，既指涉装置的物理反射特性，也阐明了它的哲学启示。

今年36岁的弗里达·埃斯科韦多出生于墨西哥城，先后在伊比利亚美洲大学建筑系和哈佛大学研究生院设计系获得学位。2006年，她以独立建筑师的身份，创办自己的工作室。她被视为拒绝标签、流派和风格的那一代年轻建筑师。她的作品中并不避讳通俗的、二流的表现形式，墨西哥现代主义成为基于中产阶级愿望的建筑衍生物。

墨西哥西凯罗斯住宅La Tellera被埃斯科韦多改造成一个全新的文化中心

阿卡普尔科的博卡奇卡（Boca Chica）酒店改造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这家Habita集团下的连锁酒店原本是一幢20世纪50年代的现代主义建筑，像是那个年代“猫王”电影里的布景。埃斯科韦多与另一位建筑师何塞·罗哈斯合作，通过细微的建筑调整——清理出空间，突出材料的自然状态，外加鲜艳的色彩等，把它改造成混合复古风格的另类酒店。

纯白色调为主的客房里被加入了改变色彩的怀旧家具，惹人注目的淡绿色对比着百叶门窗外的蔚蓝色海景。铁艺咖啡桌看似是批量生产的产品，实际上全部由手工制作。石头墙壁的边缘被涂成粉红色，与露台上的粉红色扶栏相呼应，都是非常喜庆的感觉。

埃斯科韦多享受着这种对比，她想了解作为流行符号的装饰的价值：“在博卡奇卡项目中，很多人认为我们品位低俗。将普鲁维的经典椅子变成石灰绿色有什么错呢？我们只是厌倦了老一代墨西哥建筑师那种过于严谨的风格而已。”

2010年她赢得了她的第一个独立项目，为建于20世纪50年代的墨西哥“生态实验博物馆”重新设计内庭院，一个用于实验展览和表演的空间。埃斯科韦多的方案是一系列多层的混凝土砖块，看似杂乱地排列在庭院里。那些砖块可以被重新安排，为聚会、讲座、演出等活动创建出不同场景。

这些混凝土砖块的“烂摊子”，是以裸露的姿态表达现代主义关于“更加美好的未来”承诺的破碎。“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墨西哥确实存在着对现代主义和现代化强烈的失望情绪。但是慢慢地我们把自己的不足变成一定程度的骄傲，变成一个不同版本的‘更好的未来’。”埃斯科韦多说。

两年之后，她获得了到目前为止最重要的墨西哥公共文化项目委托，把位于库埃纳瓦卡（Cuernavaca）的西凯罗斯住宅La Tellera改造成一个全新的文化中心。这一政府出资的项目代表墨西哥当代文化的新策略，恢复一个带有历史传奇色彩地点的文化功能，让它成为活跃的艺术中心、国际艺术家基地以及艺术生产与批评的聚集地。

1956年，墨西哥著名壁画家和社会活动家大卫·阿尔法罗·西凯罗斯（David Alfaro Siqueiros）在“分解社会”的罪名下服刑4年之后，离开监狱。他搬到宁静小镇库埃纳瓦卡，建造了一座住宅兼工作室，到1974年去世，在生命的最后10年他一直住在那里。

西凯罗斯是马克思主义者和激进的社会活动家，墨西哥现代壁画学院的创始人之一。他一生用油漆喷枪创作了上千平方米的壁画，以左翼视角刻画墨西哥社会、政治和工业的变化。他的壁画以雕塑般的形式处理、戏剧性的光影效果以及超乎寻常的尺寸著称，用有限的色彩表现图像的动感与活力。

原来的La Tellera空间并不起眼，由住宅、内庭院和工作室组成。埃斯科韦多在保留和加建之间巧妙调节，工业风格的工作室当年是西凯罗斯受汽车装配车间启发自己设计的，它被基本保存下来，涂成纯白色成为展览空间。

新的扩展部分采用清水混凝土材料，它和旧工作间两者都被三角形图案的混凝土外墙包裹着。阳光滤过镂空的格子，在内外之间形成一种不确定的边界。这清水混凝土外立面可以理解为埃斯科韦多向墨西哥现代主义建筑语言的致敬，一种深深根植于那个国家集体想象的建筑风格。

在这一历史建筑改造中，她最机敏、最大胆的设计是重新设置西凯罗斯两幅巨大壁画的位置。壁画原先放在内庭院，从街道上只能瞥见一小块它的色彩，它们被旋转角度悬挂起来，朝向邻近的一个开放式公共广场。壁画背后的建筑体块左边是档案馆和图书馆，右侧容纳了一个咖啡馆。

就这样，通过一个简单的旋转决定，不仅原来的私人庭院被公共化了，邻近广场又成为它的延伸部分，让艺术中心与周围环境之间形成一种全新的关系。壁画除了提供一种与广场之间的视觉连接，独特的悬挂角度变成让人们进入艺术中心的公开邀请。 设计美艺术摄影建筑墨西哥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