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美的哲学史
作者:薛巍法国哲学家吕克·费希
西方哲学的五个时期
哲学是一门高深、艰涩的学科,但它又有助于人们过上好生活。为了让哲学亲近人、为了让它产生实际的功效,就应该把哲学史写得生动、优美,这应该是吕克·费希打算写一部“最美的哲学史”的初衷。
吕克·费希是法国前教育部部长、巴黎第七大学哲学教授,著有《什么是好生活》、《海德格尔和现代性》等书。他这部哲学史采用的是对话体而不是编年体,其文字确实非常优美、生动。比如在强调哲学不只关注道德问题,还关注人生意义问题时,他写道:“我们可以做一个好人,身上缝满美德口袋,然后无聊至死!每个夜晚,在同一张床上,拥有同一个女人或者同一个男人;每个白天,在办公室或者工厂,看到那些同样的身躯上挂着同样的面孔。长此以往,这些将变得出奇地无聊乏味。面对循规蹈矩的空虚,面对地铁―工作―睡觉的生活境况,有谁不会像兰波一样去想真正地生活在别处?有谁从未梦想过另一种生活方式:另一个国家,不同的爱人;像茜茜公主一样,扬帆周游世界,在岛屿间跋涉冒险?”
另外,这部哲学史还具有简洁之美:高度概括性地介绍了西方哲学的五个重要的时期。作者提出,对于“什么是好生活”这一问题,西方哲学史上先后出现过五种回答,分别对应着五个历史时期:从古希腊宇宙论、基督教、近代人文主义、现代非理性主义一直到当代的“第二次人文主义”。
首先是古希腊时期,古希腊人认为,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完满和谐的秩序,希腊人把它称作宇宙。宇宙本身既公正又美好。好生活在于和世界秩序保持一致。我们要通过理论、知识以及对宇宙秩序的凝视与宇宙的秩序接轨,保持在属于自己的角色上,不要逾越自己的位置,拒绝妄自尊大,做事为人要张弛有度,避免自以为是。否则我们自身以及宇宙的平衡都会面临威胁。
《最美的哲学史》
古希腊哲学跟神话相比,它进步的地方在于在解释人生意义时不借助任何神性力量,它的不足之处在于,我们的存在需要被搁置到一种秩序中,而这一秩序完全外在于个人生活,我们的生活仅仅是这一秩序的碎片而已。之后基督教提供了一种新答案:“在希腊哲学里,个人秩序被高于人类的宇宙秩序吸收了,因此个人所获得的不朽是局限的,是缺乏个体意识的,而基督教信仰在观念上试图唤醒个体的灵与肉,个体的灵与肉具有唯一性,我们以个体名义得到拯救,不再是无足轻重的宇宙碎片。”
基督教的答案一方面比希腊人的回答更加人性,因为它考虑到了更多的具体的人的因素,同时基督教的答案又更不人性,因为理性被神祇和信仰取代了。信徒的生活要付出两个代价:理性臣服于信仰;选择好生活的决定权不再属于人类而属于上帝。
第三个时期始于文艺复兴,它提供的答案是人文主义的观点:人的存在意义来自人类自身,来自他的理性、自由。这也是第一次,拯救向死而生的生命再也不用诉诸那些脱离人类的外在现实或超验现实。“在古希腊宇宙论中,人类作为宇宙碎片得到拯救,与此相当,现代人文主义让人类作为历史进步车轮的零部件得到拯救,人只在大理石上留下了名字。在这种关于进步的现代哲学中,人的品性、人的感觉和人的爱与个体一道被抹煞了。在好生活的问题上,朝着人文主义道路不断进步的同时,对人本身的考量却在退步。”人文主义把人类的自主能力以及自由理性的自我实现放到最为崇高的位置,这在以前从未有过。然而这场革命也有缺陷,因为它聚集在人类那些抽象而普遍的特点之上,把人具体、肉身的一面给抛弃了。
第四个时期是解构时期,它提供的是以尼采为首的后现代哲学或非理性哲学。“解构哲学要让我们从一系列超验价值中抽身,同时它又把人类存在的另外一些维度解放出来,特别是冲动、无意识和非理性。”
非理性哲学容易陷入相对主义。最后一个时期进入了当代哲学,也是费希本人的哲学,他认为他提出的“爱的人文主义”既汲取了解构主义的养分,又能避免解构主义的言行冲突。“爱能够把人类固有的那些可爱之处变得伟大,对亲人的爱会波及到那些疏远陌生的人们身上。”
绝对的相对主义
我们课堂上对西方哲学史的分期是这样的:古希腊哲学本身也经历了宇宙论时期和人文主义时期;在基督教之后又有近代的认识论转向和现代的语言学转向。费希因为只阐述人生哲学,所以忽略了西方哲学在本体论和认识论方面的变化,虽然本体论和人生哲学是有关联的。
在概述了西方哲学史的五个时期之后,费希又对每个时期具代表性的哲学家的观点做了具体的介绍,其中一些论述也是别开生面。比如他说:“亚里士多德冲淡了柏拉图理念哲学的恢宏,他把柏拉图的理念论简化为探讨形式与质料、潜能与现实之关系的学说,因此亚里士多德的理论更经济、更宽泛、更富弹性。”
谈到康德时,他说在很多哲学家眼中,康德倡导清规戒律,兜售自己苍白的道德说教,脱离人类实际。法国诗人夏尔·佩吉对康德的反对闻名于世,他说:“康德的双手很干净,但从某种意义上说实际上他没有手。”(说他生活在抽象原则的层面,不关心实际道德决定面临的复杂环境。)费希认为这是对康德的误解。
费希以比较大的篇幅介绍了尼采及后现代哲学的相对主义。他指出:“尼采所说的虚无主义与我们日常对这个概念的理解非常不同。在如今的日常语言中,虚无主义者意味着什么都不相信的人,而在尼采眼中,虚无主义者的形象完全相反:他们是盲目地信奉那些超验价值的人。”在尼采那里,超验价值以所谓的超验理念为名否定生活,否定我们内在的生命意志。
尼采的问题在于,他解构了道德之后,竟开始赞美战争,批判人们的恻隐之心,批判人道主义。“他对人道主义的批判有时候几近疯狂,比如尼斯是尼采居住和喜欢的一个城市,然而有一次这个城市发生了地震,他却无比高兴地走上街头,当他发现并没有死多少人的时候,他竟然感到非常失望,他在信里对这件事的描述令人瞠目结舌!我们当然可以认为尼采惊世骇俗的言论源于他的谵妄症,然而另一方面,他对真理的批判推着他走上了极端相对主义的道路,他的这种激进让人无法忍受。”
极端相对主义最为突出的困境是,它会难以避免地导致一些不融贯的判断,逻辑学家称其为言行冲突,也就是说,陈述本身并没有内在矛盾,只是它并不与陈述发生时的境况相容。比如有人说“我坐的船翻了,没有一个幸存者”,这里就有言行冲突。
法国人类学家克劳德·列维-施特劳斯也持有一种极端相对主义的观点。他说,所谓的野蛮社会跟欧洲具有平等地位。它们并不是低水平的文明,只是有着不同的文化。欧洲人以文明自居,这种高傲的优越感,让他们在伤害其他民族和文化时肆无忌惮,列维-施特劳斯认为,铲除这种帝国主义观念的最佳方案就是为一种绝对的相对主义辩护。但是,“他的研究方法会让他走向彻底的相对主义,即文化不分高下。这种相对主义逻辑被他推到了尽头,他甚至毫不妥协地认为,我们只有不同的价值,而没有可排序的价值。这让施特劳斯开始支持一些奇谈怪论,而那些论调缺乏基本的善意和起码的同情心”。 深度最美阅读哲学研究康德哲学思想哲学史相对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