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的宝丽来胶片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向死而生的宝丽来胶片0链接宝丽来和这个数码时代,是“不可能计划”千变万化的产品的使命

文 /  韵子

乔布斯的精神导师埃德温·赫伯特·兰德(Edwin Herbert Land)在1947年时发明了即显摄影。在美国光学协会宣布一步成像技术能够在60秒钟完成一张照片。第一款兰德相机设计完成。次年,第一款宝丽来兰德相机Model 95在波士顿约旦·玛莎百货商店销售,售价89.75美元,这款相机能够拍摄完成3.3×4.25的干片。Model 95广受欢迎,上市一年,便在全球销售超过500万台。

2008年,随着数码潮流的兴起,宝丽来宣布停止制造底片,转往发展数码相机业务,而设于荷兰恩社德的胶片厂也停止生产最后一种宝丽来胶片(T600胶片)。10月,一支名叫“不可能的任务”的团队从宝丽来获得全部的生产线以及签下一块恩斯赫德废弃的工厂地皮的10年租赁合同,这项工程拯救了最后一部分宝丽莱出品的即时成像胶片。2010年,“不可能的任务”在纽约召开发布会,宣布恢复生产两款适用于SX-70等各种宝丽来相机的新型相纸。据悉,每卷胶片的售价为21美元,可以拍摄8张黑白相片。

弗洛里安·卡帕斯(Florian Kaps)是为拯救破产的宝丽来而建立的复产计划“The Impossible Project”(不可能计划,简称TIP)的发起人。2009年宝丽来相机宣布全面停产后,卡帕斯通过TIP不断生产出可以匹配宝丽来不同型号相机的新相纸。他说,他那时只是心理上不能接受胶片的停产,而当初也只是想让宝丽来相机的生命得以延续,没有生意目的。2009年TIP核心团队已经发展到100人左右,遍布维也纳、荷兰、纽约及日本等地。

不久前,卡帕斯来到北京,向来访的人们讲述了即时成像和数码成像的区别。由于演讲的场地空间有限,一些人只能坐在位于房间对街的咖啡馆门口,通过同声传译设备来收听演讲。卡帕斯认为胶片摄影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现状——当数码摄影已经成为绝对主流时,胶片摄影是否还能占有一席之地——比起滤镜技术并没有人关注摄影成像。

卡帕斯坐在安定门内大街上的“乐玩公社”里,手上把玩的依然是一台宝丽来SX-70相机。 不论他把镜头对准吃剩的饺子还是做鬼脸的“宝丽来复兴计划”工作人员,只要按下快门,它都会吐出那文艺范十足的标志性影像——后者具有的正方形画幅、白色边框、发暗的边角、光感微妙的独特色调以及在拍摄者手中缓缓显影时消耗的时间,总能为日常景象注入一种与众不同的魔力。

向死而生的宝丽来胶片1“不可能计划”发起人卡帕斯选择将自己的生命与宝丽来胶片重叠

宝丽来SX-70相机在1975年的广告词是:它将让你欲罢不能——突然间你发现,望向哪里都有一个画面。凭着这种魔力,一次成像的“宝丽来式摄影”曾拥有过远远超出摄影业界的广泛文化影响力。《经济学人》甚至认为:“除了钥匙孔以外,恐怕没有什么画面边框能比宝丽来式白边更让人觉得熟悉了。”而作为摄影史上的经典之作,造型简洁、电机驱动、小巧可折叠的SX-70一经面世也创造了潮流。

全球各地的宝丽来“粉丝”们不得不面对这残酷的现实:没有了专用相纸,相机将很快变成一堆徒有其表的废物。而对卡帕斯来说,这个打击则更为沉重:当时他在全球范围内进行宝丽来胶片营销的事业发展得正好。一夜之间,自己的爱好和工作都要付之东流? 在宝丽来公司举办的停产仪式上,他遇到了同样心有戚戚的波斯曼(André Bosman)和沙巴(Marwan Saba)。他们同样致力于复产宝丽来相机底片、创造新的即时摄影产品。现在,在TIP的官网上,人们不仅可以买到几乎所有系列的宝丽来底片,还能找到可以将iPhone图片转化为宝丽来式胶片照片的“瞬时实验”(Instant Lab)和针孔成像的宝丽来相机等创新产品。

卡帕斯自己也说不准胶片哪天又会停产了,目前他想做的只是让这种古老的摄影形态活生生地出现在人们的聚会上,用一种轻松的方式向死而生。

它曾像个魔术盒

——专访弗洛里安·卡帕斯

三联生活周刊:你什么时候开始对即时成像摄影感兴趣的?为什么会有这种爱好?

卡帕斯:我生在维也纳,从小就特别好奇,总想搞点特别的、别人都没干过的事情。其实我小时候从没试过即时成像摄影,尝试也是从35毫米相机开始的。直到学了生物学多年以后,我为即时摄影爱好者社区服务,才开始爱上即时摄影。当时互联网横空出世,席卷全球各行各业,大家都无所适从。我却非常被这样一种新现象吸引:公司把即时成像相机和胶片卖给消费者,后者又将拍好的照片上传到网上,这样消费者自己就为公司提供了视觉效应。我很为商业和个人之间这种新型的关系着迷。所以我开始尝试用LOMO相机记录我的生活,并一发不可收拾。不过我成不了摄影家,虽然我试过,哈哈。

三联生活周刊:为什么你会选择宝丽来实现即时摄影之梦呢?你最喜欢的宝丽来相机是哪一部?

卡帕斯:我喜欢宝丽来,是因为它的一体成像特色:虽然也是用胶片,拍摄者却不需要暗房、药水和漫长的洗印时间,只用一台小小的摄影机就能得出缤纷的影像。 我的第一部宝丽来相机是经典的SX-70。后来我花了几乎一年的时间,收集了近500部宝丽来相机。其中我最喜爱的是一部特别的纪念版SX-70,黑色机身、蓝色的快门(转过身去随手在乐玩公社的陈列柜上取下来一台,啪地拉开取景镜)。我太爱SX-70了,如此经典,当年又如此富有创新意义,跟iPhone似的。

三联生活周刊:那你怎么又成了个生物学博士呢?

卡帕斯:我总是对人性的本质和生命的意义很感兴趣。而且,了解人们的喜怒哀乐对开展商业活动也很有好处。

三联生活周刊:我们知道,你从2004年开始开设了自己的公司,在全球范围内从事宝丽来相关摄影产品的销售工作。说实话我很好奇,这种生意能赚钱吗?

卡帕斯:刚开始挺赚的啊。就是从宝丽来工厂进货然后卖出去。尤其是后者减产以后,相关产品的价格就更高了。我甚至成了某些稀少胶卷的唯一供应商。但到了2008年,事态终于完全改变了。宝丽来决定全面停止相机相纸的生产。于是我别无选择,只能试着使这些产品的生产能延续下去。这个选择既是出于商业考虑,也是出于个人兴趣。

三联生活周刊:听说当时你与宝丽来复兴计划的另外两位负责人就是在宝丽来停产的纪念派对上认识的?

卡帕斯:对,当时我本来还不想去那个派对的,感觉挺悲哀的。还好在现场认识了波斯曼(André Bosman)和沙巴(Marwan Saba)。前者提出了实现“宝丽来复兴计划”这个想法,组织了最初的团队成员,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后者本来就是我商业上的朋友,为计划建立了营业模式。我自己比较擅长寻找投资人、鼓励团队精神、提高大家的信心、带领团队走出低潮和困境。所以我还算个精神领袖吧。

三联生活周刊:那时就没有想过这个计划实行起来会有很高的风险吗?你找到的最初的投资人是哪些人呢?

卡帕斯:会吗?我并不觉得。相机和照片都是眼看得见、手摸得到的实实在在的东西,总比那些新型创业网站上看不见摸不着的用户现实吧?我并不觉得投资“宝丽来复兴计划”会比投资脸书更有风险。我最初的投资人是我的家人,他们是被我忽悠进来的,哈哈。我奶奶那时并不是很清楚我想做什么,但她觉得把积蓄投给孙子的计划是靠谱的。

三联生活周刊:在执行“宝丽来复兴计划”的过程中,你遇到过的最大的困难是什么?你是否质疑过自己选择发起这个计划的意义?

卡帕斯:困难天天都有。比如我走进银行请求商业贷款,银行的人一听“即时成像摄影”就很茫然:那是什么玩意儿?那东西能有前途吗?唉,为了找钱,受过不知多少次挫折。如果你找到能让这个计划“收支平衡”的办法,请一定告诉我。每一天对我们都是艰苦的,永远找不到能够一劳永逸解决我们财务问题的投资人。但希望也是存在的。去年我们卖了100万卷胶片,这也算一个很不错的数字了。我很少质疑自己的选择,最多也就是一天三四次吧(大笑)。好几次,我们都濒临破产。我为这个计划流过的泪水,也足够会聚成河了吧。但若你未曾为自己的挚爱流过汗和泪,那一定是不够努力了。

三联生活周刊:通过“宝丽来复兴计划”,你也接触了很多年轻的摄影爱好者,他们可能一出生就直接进入了数码摄影时代。你觉得他们凭什么要选择宝丽来、选择即时成像摄影呢?

卡帕斯:对我们那代人来说,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面世的宝丽来相机曾像个魔术盒一样神奇:不需要冗长繁复的洗印,它直接就能吐出一张显影的照片来! 而对现在的年轻人来说,我想宝丽来拥有另一种魔力:数码成像是很方便,但等那照片传上了网,也往往就在网络的信息迷阵中散失掉了——不真实,不实在。即时成像摄影和宝丽则不同——只要按下快门,你就能拥有一张实实在在的、不可改变的照片。这是一种彻底的真实。就像我以前说过的一样,宝丽来摄影作品都是独一无二的,就像绘画一样;你买下的任何一张,都是艺术家本人亲手触碰过的。虽然现在数码摄影也可以模仿胶片、即时成像摄影的效果,但那是一种模仿(mimic),正如数码音乐也是对现场音乐会的一种“模仿”。那种品质和意义都是完全不同的。我相信,现在的年轻人也希望能亲手拥抱自己的恋人,而不是通过电脑屏幕搞视频通话。

三联生活周刊:“宝丽来复兴计划”不仅是复古的,也推出了很多具有前沿性的作品,比如连接即时成像和数码成像的“瞬时实验室”和针孔宝丽来相机。你们是如何创造出这些绝妙的创新产品的呢?

卡帕斯:话说有一天我和朋友们在东京一家寿司店吃饭,大家就聊起了怎么把即时和数码成像结合在一起。我太太也跟我说过,她不喜欢时时刻刻挎着一个相机去记录自己的生活,要是有什么东西能把iPhone里的数码照片导出来变成相片就好了。在这些启发下,我们就发明了“瞬时实验室”这一方便的产品,帮助大家将iPhone里的影像变成实实在在的宝丽来照片。创造针孔宝丽来则是出于这样一种考虑:针孔成像是最初的摄像技术,宝丽来又是如此经典的一种摄影载体,如果能把两者结合起来有多好呢?我们这些奇思妙想,都要交给我们在德国等地的技术专家团队去实现。对任何一个原创产品来说,从构思到生产都是一个漫长的故事。

三联生活周刊:你现在还收集各种各样的宝丽来照片吗?

卡帕斯:是的,很多很多盒,根本数不清。我希望能够有一个专门的空间来存放这些即时成像影像,就像一个“不可思议博物馆”(Impossible Museum)一样。 胶片宝丽来时尚摄影相机相机摄影三联生活周刊向死而生